“熙熙攘攘皆為利,沒有永恒的敵友。”
“那眼下呢?”
“眼下兩家有親,自然不是敵人。”
厲雲行還與從前一樣,風輕雲淡地回答着兄長每一個提問,且絲毫不摻虛假。
言下之意是當下與太師結親,是助力,但若日後太師阻了他的路,一樣會斬草除根。
他毫不遮掩的狠戾驚得厲雲征脊背發涼。
“所以不是父親拖着不退親,而是這門親事對你有利。若退了親被太子乘虛而入,五皇子就勢微了。”
厲雲行微笑着搖頭:“兄長若以為一門親事就能左右太師,未免太天真了,弄權之人,親情怎敵得過野心?”
“你是在說太師,還是說自己?”
權勢大于親人,這話厲雲征早已在厲茂哲身上領略過,如今又從最親近的弟弟口中聽到,嘴角勾起一絲譏諷。
到底他們才是親父子。
“既然兄長參透了這一道,我不妨直說,父親怕被太師拖累不假,但我不怕。”
言畢,将小兔子扔回竹榻上,道:“這兔子兄長喜歡就留下吧,但娘子我是娶定了。”
***
自午後開始,念念就将滿櫥衣裳抱出來鋪在床上,精挑細選出幾件合意的,挨個對鏡比試,最終擇了件妃色忍冬花纏枝綜裙換上,另有雲鬟覆頸,胭脂點額。
收拾完畢,外頭小宋氏的丫鬟來傳她去用晚膳。
鐘離恩堯看着精緻打扮,一口菜咀嚼半晌的女兒,心中已有猜想,面上卻故作疑惑:“瞧你今日氣色不錯,怎麼還吃得這樣少,飯菜不合胃口?”
念念惦記着外面的各色小食,怕吃多了一會兒沒餘地發揮,但不好明說,随口扯道:“此番回來發現從前的衣服穿起來緊緻,就尋思着少吃一些。”
她出走時剛過及笄,兩年下來身體見長,自然是穿不下的,這謊話說得敷衍。
被精明的父親一語堵截:“不是找人給你重量尺寸,裁制衣衫了嗎?”
銀箸夾一片青菜葉子放嘴裡,佯裝忙着沒工夫開口。
小宋氏見此情形在一旁打圓場:“怪我沒提前問孩子喜好,許是那些花樣布料不合阿芷心意。明日教裁縫重新帶了花樣來給你選。”
鐘離恩堯沉吟片刻,道:“你倒是給我提了醒,湊這功夫将她大婚的服制改一改。”
聞聽此言,念念猛地将嘴裡嚼爛的青菜咽下,試圖挽回父親的吩咐:“這事兒不急……”
鐘離恩堯收了方才的和善,正色肅聲,語氣堅定不容置喙。
“逃婚的賬我不與你算,要出門亦随你,你素來是個懂事的,知道逃不過就收斂些,别再出幺蛾子。”
一席話使得念念意興闌珊,連與厲雲征碰面時都耷拉着腦袋。
念念今日戴了帷帽遮面,厲雲征原是好奇地撩開一側,入眼卻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
“這是怎麼了?”
“父親特意囑咐,我如今是待嫁之人,出門要遮面。”
“我問的是這個嗎?”聞言厲雲征恨不得在她倔強的嘴上咬一口。
說多少次都改不了避重就輕的毛病,如今又哭着,更是拿她沒轍,隻好将口吻放輕柔,重新問:“為何哭?”
“我不僅左右不了婚事,還左右不了自己的心。”念念癟着嘴,道不盡的委屈都藏在哽咽之中了。
厲雲征躬下身,輕輕擦拭她眼角和臉頰的淚水,他溫柔的動作惹得念念委屈更甚,眼淚滾滾垂落,止也止不住。
盡管他極力克制,仍是掩蓋不住内心的慌亂無措,歎氣道:“站在這裡等我。”
說完,他放下帷帽起身離開。
人來人往都是洋溢着喜悅看花燈的,沒有人注意牆根處泣不成聲的小女娘。
不多時,帷帽再次掀開,出現一個蝴蝶形狀的糖人,和它後面英氣勃勃的面龐形成反差。
蝴蝶晶瑩剔透,散發着誘人的甜膩,于是連那張臉發出的聲音都變甜了。
“哭夠了吃個糖人。”
厲雲征見念念不語,直接将糖人塞進她呆張的櫻唇中,又握着她的手捏住蝴蝶下的細棍,仿佛在擺弄一個提線木偶。
念念嬌生慣養,卻是第一次有人買糖人哄她,在厲雲征面前,她每一次任性哭鬧都被笨拙回應。
因為沒有哄過,又怕她哭,所以不知所措的笨拙。
她很喜歡。
糖漿融化在舌尖,清甜的香氣彌漫開來,覆蓋了原先的苦澀,她将蝴蝶拿開,弱弱喚了一聲:“大哥哥。”
“嗯?”厲雲征茫然與她對視。
頃刻間,有柔軟觸碰上他的唇鋒,淺淺帶過,隻留下絲絲香甜。
“糖好甜,我戒不掉了怎麼辦?”
盡管他們之間的親密早不止于此,可這是熙來攘往的皇城大街,小女娘如此膽大的舉動驚得厲雲征愣了神,手裡捏着的帷帽一角趁機被抽走,輕紗回歸原處,遮住了念念的嬌羞。
“走吧,去看燈。”不等回複,念念繞過弓腰怔在她身前的人,兀自往街中央走。
厲雲征略一遲疑,抿着唇角的餘味跟上她。
好巧,他也戒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