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念念小跑着進來,撲倒在鐘離懷遠腿邊,關切打量了祖父全身,焦急問:“祖父有哪裡不适嗎?”
“沒有沒有,”鐘離恩堯揉着念念的小腦袋,“哪個小厮的嘴快,看給我寶貝孫女吓的!”
鐘離恩堯看着女兒在父親膝下撒嬌,心裡泛起醋意,吃味道:“阿芷到底是與您親近。”
“多大的人了,說話還這麼孩子氣,去忙你的吧,别耽誤我們祖孫倆叙舊。”鐘離懷遠說完便不理兒子,兀自拉着念念說話。
鐘離恩堯知趣,出去吩咐人準備補品往厲府送慰問了。
“阿芷轉眼要嫁人,我還真舍不得,也不知厲家那小子能不能把我的寶貝孫女照顧好。”
念念不想祖父擔憂,讨巧道:“照不照顧,我還能讓自己受委屈嗎。”
鐘離懷遠拉着她的手,輕拍在手背上,慈祥又和善,貌似無意道:“他今日能豁出性命護我,想來是真心喜愛阿芷的。”
念念猛然想起厲雲行借兵一事,覺得頗有蹊跷,不答反問:“祖父當初為何同意我與他的親事?”
“我雖未與他多接觸,與他的啟蒙先生倒是熟識,着意打聽過,說他是個心中有溝壑,智略謀算過人的孩子。”
鐘離懷遠回憶着兩次見厲雲行的場景,覺得從前對這番誇贊理解得保守了。憑他多年看人的眼光,那孩子年紀雖輕,城府卻非同一般,不免擔憂起自家孫女來。
念念一想到那雙桃花眼中暗藏的寒光,不由得泛起心慌,厲雲行有沒有溝壑她不知,城府确實不淺。
鐘離懷遠從近身管事手中接過一卷書冊,鄭重交于念念,道:“阿芷出嫁,祖父沒什麼好送的,這本《周易》陪了我多年,你帶去吧,翻看時能念及祖父便好。”
自念念記事起,就時常見祖父謄抄周易,道是寫來靜心。書成後常常翻看,又會注釋新内容在旁,這裡面彙聚着鐘離懷遠心血的結晶。
念念将其捧在掌心,隻覺得沉重,“這是最珍貴的東西了!”
鐘離懷遠慈愛地笑着,道:“在祖父這裡,阿芷喜樂無虞才是最珍貴。”
***
街市人多,不乏看熱鬧者,内相遇刺的消息不過半日,便傳遍京城,連同厲雲行為護内相破相之事,傳得滿城風雨。
厲雲行才貌風流的纨绔名聲,京中百姓早有耳聞,與太師府的親事當年亦是一段茶餘飯後的談資,這遭舊事重提,厲雲行又如此上心呵護女方娘家尊長,百姓紛紛揣測,莫不是浪子回頭。
城外私宅。
厲雲征傷已好了大半,在院子裡揮拳活動筋骨,見厲雲行進門,連寒暄都省了,直截了當道:“刺客是你安排的?”
“兄長何出此言?”厲雲行尋了個樹蔭,倚着樹幹扇扇子。
厲雲征滿頭滿臉是汗,氣息卻絲毫不亂,淡定道:“我的人在交手時探出了對方功夫,區區山野蟊賊,沒膽子,也沒理由行刺内相。”
“什麼都瞞不過兄長。”
“你既問我借人就沒想着瞞我,直接說吧,還有何意圖。”
被戳穿厲雲行亦不再遮掩,淺笑一聲,道:“當然是在内相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日後他老人家說不定能顧及情面伸出援手。”
“你即将娶他最疼愛的孫女過門,還差這點情面?”提到念念,厲雲征神色微微一黯,很快恢複平靜。
“聯姻是兩家的情分,這份是我自己的。”清風吹過,掠走厲雲行目中的狡黠。
“這種拙劣的手段怕是瞞不過他。”
厲雲征心道那可是一隻久經官場,又培養出無數小狐狸的老狐狸頭子。
厲雲行絲毫不在意,聳肩道:“我沒想騙過他,左右救他之事人盡皆知,這份人情他願不願意都得承下。”
厲雲征看着紗布纏了半邊臉還滿不在乎的人,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你也是豁出去了,連皮相都肯舍,不怕影響日後風流?”
厲雲行聞言,頗為不屑得輕哼,道:“我從不靠這張皮囊。”
***
大婚頭一日,鐘離府外來了一名小厮,手捧着極為精緻的雕花匣子,堅持要将盒子親手交給府中待出嫁的小姐。
念念接過匣子,追問托送之人,小厮卻道不知,轉身消失在街角,她心下隐有答案,迫不及待回房将其打開,裡面孤零零躺着一枚雲紋同心結狀玉佩。
玉佩雕工精巧,通身晶瑩剔透,唯同心結正中央的圓圈呈鮮紅色,如血液的脈絡朝外擴散,漸次淡去。
念念執着往下翻,果見放置玉佩的底托下,壓着半張撕裂的字箋,她認出那紙張質地,與她離開漠北前給厲雲征的留書無二。
皺巴巴的紙上,行書落筆潇灑。
——永以為好。
淚水暈染墨迹,她低聲呢喃:“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大哥哥,這是你想說的嗎?”
晚膳過後,厲府家丁又來請念念,言主家為鐘離小姐提前備了出嫁禮,請她前往八仙樓觀禮。還說主家知女子出閣前不可見與夫婿,特意包了八仙樓,隻鐘離小姐一人。
念念知包樓是掩飾厲雲行東家身份的托辭,原以為能遇到想見之人,到地方才發現真的僅她一人。
家丁引她到樓下就止步,念念獨上三樓,待她到觀景的角亭不久,城外方向升起煙花無數,絢麗綻放,照亮整片天空,徐徐墜落的花火如流星劃過天際。
一波殆盡,一波再起,流光溢彩交織,絢麗多姿的圖案陸續映照在靛青蒼穹上,轟響聲驚起林間飛鳥,讓孤寂的夜色回歸喧嚣。
血色瓊琚,永镌于心。
火樹銀花,刹那芳華。
可惜多情似幻,璀璨如夢,她一個都抓不住。
***
成親當日。
铳炮齊鳴,大紅燈籠開路,新郎身着绯色喜袍,金玉冠帶,氣宇軒昂地騎着高頭大馬随後,吹吹打打聲随着迎親隊伍,從厲宅繞大半個京城到太師府門前。
路旁擠滿看熱鬧的群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新郎官怎得戴着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