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康見長女臉龐雖仍稚嫩,但眸色沉靜,頗有氣定神閑之姿,透着與她年紀不符的成熟之态,似是頗有了番閱曆。長女不過才及笄,一直養在閨中,這些年父母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帶她出去串門,對世事的見解自是都由父母傳授,也不知父母是如何教養的,長女竟顯得如此端莊娴雅,又有主見。
洛康卻是十分樂見,感到欣慰的,隻因長女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到了婆家自是要主持中饋,掌管内宅事務的,性情沉穩、有見識,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較為放心。
于是他與洛清棠簡略地說了雷速的供詞,又說了秦六爺的意思,末了說道:“棠姐兒,雖說你有恩于秦六爺,可那已是你幼年時的事了,且前些日子秦六爺請大夫救治你與你祖父,秦家又替為父謀求京官,已是報了恩。雷速所言并非沒有道理,秦家看似純臣,可涉及到家族利益,難免不會有思量。”
洛康想起父親曾提起嘉和二十三年中秋夜的舊事,雖然僅有隻言片語,難窺詳情,但也能略為揣測秦家當時的立場一二,于是他面上不覺閃過一絲疑慮。
洛清棠見狀,并不意外,畢竟她經了前世之禍,已知朝堂之上潛伏暗鬥。百年秦家,即使不求鮮花着錦、鼎盛非凡,也應求安穩,自是要運籌帷幄、步步算計。隻是前世秦家不知走錯了哪一步棋,敗了。
清棠沉吟片刻,與洛康說道:“父親,眼下多事之秋,您是在疑慮秦家的立場吧?”
洛康見清棠果然聰慧,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眉梢微挑,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劉氏更是驚詫,看着清棠道:“棠姐兒,你……”
洛康擡手阻止劉氏,颔首道:“沒錯,為父的确有這個疑慮,當年為父入仕,你祖父便多加叮囑,我們洛家一定要忠于皇上,絕不能摻和進立儲之事。”
洛清棠微微一歎,“父親身處官場,又如何能獨善其身,父親外任地方官,仍被構陷,那些金條又不是普通的金條。”
洛康皺眉,隻因他發現那些烙有裕興太子印記的金條時,便已經深知被一隻無形的黑手拉進了漩渦裡,隻怕有些事已經不能置身事外了。且家中老父忽然與多年未來往的秦家聯絡,欲要将他調回京城,看來一直韬光養晦的父親也不得不應勢而動。
洛清棠接着又道:“我雖不知朝堂上的險惡,卻知那些金條與雷速是燙手山芋。我們家無需深究秦六爺為哪位殿下效力,既然秦六爺願接手這燙手山芋,那便給他罷。父親讓張管事回府,望祖父能求助秦家,不就是為了将來若有什麼變故,不會孤立無援。而且既然那個與雷速接頭的人很有可能是懷遠侯府的人,那父親将雷速交給了秦六爺處置,落得一身輕,也許能消除了懷遠侯府對父親的疑心。”
洛康凝目看着清棠,心想清棠有此見地,頗為難得,說不準老太爺也曾叮囑過她,是老太爺的意思。
他原想如何處置雷速這事與老太爺商量後再做決定,不料秦六爺卻想接手。既然清棠分析的頗有道理,也正合了他的心思,那便決定下來罷。
他微颔首道:“那便将雷速交給秦六爺處置吧。”
話落,他便起身走出屋去,交代張管事去與秦六爺說一聲。
屋内,劉氏打量着洛清棠仍顯稚嫩的臉龐,也看出了這個常年不在她身邊的女兒眼神頗為沉靜,不由心中一痛,握住清棠的手,“棠姐兒,這些年母親不在你身邊,你有沒有怨怪母親?”
洛清棠見母親眸中閃着愧疚之色,便猜想出了母親的心思,另一隻手忙覆在母親的手背上,說道:“母親也是希望我能過得安逸,這才讓我留在祖父、祖母身邊教養,我隻有感激母親一片愛護之心,怎會怨怪母親?剛才我與父親說的那些話,其實是祖父、祖母的教導,我一個姑娘家哪懂得官場上的事,母親不必多慮。”
劉氏聽了,心中的郁結便舒散開來,微微一笑,“老太爺和老太太教導得當,但我們家棠姐兒也是聰慧,母親像你那麼大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見識。即便跟你父親外任多年,你父親偶爾也與我說些官場上的事,可最近你父親遇上這些事,我仍頗為不安,相比之下,你比母親沉穩勇敢多了。我看你父親願與你商量這些事,想必也是頗為欣慰你有主見的。”
說着,劉氏撫了撫洛清棠的頭,眸中透着慈愛之色。
洛清棠知道母親是個聰明人,隻是性情中少了些堅毅與果敢,所以前世父親冤死,她便如失了支柱,精神潰散,難産而逝。
她握着母親溫暖的手,頭靠在母親肩膀上,輕道:“娘親,人這一輩子總是會有些波瀾的,咬咬牙,便過去了。你身懷有孕,可不能過于憂心。”
“人這一輩子總是會有些波瀾的,咬咬牙,便過去了”,這話是前世祖母臨終時與清棠說的,隻因祖母知道自己走後,清棠僅隻能靠自己一人活下去,嫁進了秦家,免不了會碰上些難事,無人商量,怕她如她娘親一般終日惶惶不可度日。
劉氏沒想到女兒不過十五歲,竟說出這番曆經了坎坷的婦人才會說的話,不由一怔,垂目看了清棠一眼,隻聽清棠又道:“這是祖母與我說的。”
聞言,劉氏這才恍然,點頭道:“你祖母說的對。”
然後,劉氏叫盛媽媽進來,問她可在廂房準備好的被褥,聽盛媽媽說已經準備好了,她便讓清棠去睡覺了。
外院,張管事吩咐一個婆子給秦六爺送去熱水與幹淨的手巾,廂房門外的許成沒讓婆子進屋,接過熱水與手巾送進了屋裡。
許成将熱水放在架子上,與秦六爺說:“曲嬷嬷來了,似是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