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風沙飛揚的蒙東小鎮,我一直都在拼命逃離的地方,卻在這裡遇到了世界上最清澈的少年]
2009年的初春,蒙東照例刮起了今年開春的第一場大風,風裡夾雜着沙子與塵土,吹的人睜不開眼。
早上六點多,天還黑着,沙塵來臨之前是沒有風的,但空氣卻很嗆,蒙東人對這些早已習以為常。
按停六點的鬧鐘,陳暖星起身穿衣。雖然屋内溫度不低,可身上隻穿了一件洗的發白掉色的小背心,冷得還是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身上起了薄薄一層雞皮疙瘩,趕緊套上毛衣,套上的瞬間毛衣在黑暗的小卧室裡噼裡啪啦地起了靜電。
沒開燈,陳暖星摸黑去衛生間洗漱,膝蓋卻不小心踢到了房門口已經打包好的紙箱,鈍痛感從膝蓋蔓延到全身,陳暖星一聲未吭,擰着眉頭在原地站了幾秒,繞開了那一堆亂糟糟的紙箱。
經過主卧門口的時候,陳暖星瞥了一眼,窗簾拉着——春花女士還沒醒。
兀地想起昨晚跟春花女士的争吵,陳暖星有些後悔,再有半年自己就離開這裡上大學了,惹她做什麼。
陳暖星看着衛生間牆上鏡子裡灰頭土臉的自己,頂光白熾燈下更加明顯的黑眼圈,搖了搖頭,很難将眼前蒼白的自己跟花季少女什麼的形容詞聯系在一起。
其實陳暖星底子很好,有着不屬于蒙東這個地方細膩的皮膚,鵝蛋臉,下巴精緻小巧,一雙撲閃的眼睛更是讓人驚豔,眼尾的一顆淺淺的淚痣又平添及幾分清冷感,整個人纖細高挑,但再好的底子在高三這樣暗無天日高強度的折磨下,也有些暗淡無光。
算了,再堅持三個月,高考後就可以好好睡覺不用熬夜了,陳暖星勉強擠出一個笑,額,太猙獰了,遂又恢複了一臉的漠然。
向右擰開水龍頭,等了好久水才漸漸變得不那麼冰涼徹骨,這些年蒙東的居民大多都換成了電熱水器,陳暖星家就一直這麼将就着,還用着老式的太陽能熱水器,能不能用上熱水全靠老天爺的心情。無他,隻因為日子已經過得緊巴巴的,再沒有多餘的錢用來提升生活品質。
熱水聊勝于無,有時候遇上冬天下雪或者陰天,水溫甚至都不能好好洗一個熱水澡。陳暖星因此磨練出了一套快速洗澡的辦法,先用稍熱一點的水沖洗一遍,衛生間内瞬間被熱氣包裹,趁着這點熱乎勁兒趕緊關掉水龍頭,快速打肥皂沫跟洗發水,熱氣快要消退的時候,再打開水龍頭沖洗幹淨,一套下來,熱水剛好用完。
但陳暖星從不抱怨生活,她不知道該跟誰抱怨。
洗完臉,用硬邦邦的毛巾對着鏡子擦幹臉上的水漬,再打開那盒叫“姹紫嫣紅”的雪花膏,挖了一角,均勻抹在臉上、手上。
倒不是為了美,而是蒙東的風像刀子一樣,洗過臉之後如果不塗抹任何護膚品,真的會皲裂。
陳暖星随手綁了一個高馬尾,額前有些自然的胎毛碎發她也懶得打理,現在班級裡的女生都喜歡留齊齊的劉海蓋住整個腦門,陳暖星沒留,她覺得這頭發糊在腦門影響她大腦CPU散熱,而且聽班裡的女生說來不及洗頭的時候還要每天單獨洗劉海,陳暖星覺得太麻煩,太浪費時間。
潦草地吃了口硬掉的面包,昨天晚上的晚餐也是這個,隻是忘記封口,本來就不怎麼美味的面包此刻已經變得幹幹巴巴的。
新學期的第一天,心裡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酸澀。但這酸澀就隻持續了一秒鐘,随後把人從靈魂到腳趾都凍個透徹的室外低溫,讓她清醒了不少。
防盜門打開個縫隙,冷風霎時竄了進來,陳暖星趕緊套上學校發的羽絨服,扣上帽子,掄起自己那個重得能砸死人的大書包,慢悠悠地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破舊昏黃的勉強稱之為家的地方,然後一鼓作氣地下了樓,出了單元門,天依然黑着。
空氣裡飄着浮塵,有點嗆,陳暖星想起天氣預報說今天有沙塵暴,但也懶得再爬六樓返回去拿口罩了,索性将書包丢進車筐,将圍巾往上拽了拽遮住口鼻,戴上棉手套晃晃悠悠地往一中騎去。
很倒黴,一路逆風,陳暖星騎得又累又慢,但心裡安慰自己,現在是逆風,晚上回來就是順風了。
晚上回來?不對,春花今天說了要搬家,今天之後,這裡就再也不屬于她們了。
但是她沒告訴自己新地址,陳暖星有點後悔,光顧着吵架了,連這麼重要的事兒都忘記問了。
實在不行就快放學時候借班主任老孫的手機給春花打個電話問問新住處的地址,想着想着就快到一中門口了。
這條上學路,陳暖星騎了快三年,再熟悉不過,她打算一鼓作氣來個沖刺,此時天亮了一些,變成了橙黃色,風愈發凜冽,夾雜着沙子打在她臉上僅露出的一小塊的皮膚上,生疼。
她感覺此時嗓子也幹燥地厲害,着急騎到學校,想着回教室就可以喝水了。
一陣風猛地刮過,陳暖星眯起眼睛,下一秒,“哐——”一聲巨響,伴随着鈍痛。
陳暖星不知怎麼,早已經熟悉的路線,快到校門口了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追尾了一輛轎車,陳暖星車筐裡的書包太重,根本無法保持平衡,連人帶車直接摔倒在地,她的自行車前車轱辘直接被撞變形。
顧不上小腿上傳來的鈍痛,急忙看向那輛被自己追尾的車,正紋絲不動地停在那裡,打着雙閃,車尾處一道清晰可見的劃痕。
轎車-黑色-奔馳-追尾。
“糟了,聽說追尾事故後車全責,這車是不是很貴?”陳暖星一邊疼得龇牙咧嘴,一邊滿眼恐慌地看向那道劃痕。
可她沒意識到,這是非機動車道,她才是受害者。
奔馳車司機聽見後面的聲響,急忙下車查看情況。下來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男人,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
陳暖星生活的小鎮很少看見有人穿成套的西裝,高一開學她作為學生代表發言的時候,看過一中齊校長穿了一套,雖然她不懂西裝剪裁或者面料的區别,但也能從齊校長那松松垮垮的西裝版型以及歪歪斜斜的扣子看出來——齊校長那套西裝不值錢。
可這人不一樣,那衣服仿佛量身定做一樣,筆挺熨帖。陳暖星以為,他是車主,急忙小心翼翼地先道歉:“對,對不起,風大,我沒注意……”
那人擺擺手,眯着眼睛彎腰想去去扶她,溫柔地問道:“小姑娘,受傷了嗎?”
正說着,後排的車門開啟,下來一個清瘦的少年,個子很高,帶着倦怠慵懶的神情,蹙着眉頭。
他穿一身運動風的黑色外套,輕薄挺括,拉鍊拉至下巴位置。不像是羽絨服那般笨重,倒顯得人很精神利落,跟此時穿成熊樣的陳暖星有了鮮明的對比。
很多年後陳暖星在一家大商場裡逛街,偶然瞥見了那個牌子的衣服,原來那種衣服叫沖鋒衣,三防面料。她看着商場裡那件印着跟少年身上那件衣服一樣的logo發呆,翻開吊牌看到了标價,也是那一刻讓她對自己與他的差距有了可以量化的實感。
陳暖星揚起臉對上少年的眼眸,少年一雙冷淡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眉眼鋒利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樣子,那是獨屬于少年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