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驕聞言大怒。
父親身死,母親郁結神思,也沒熬過第三年的冬天。這是顧驕心中的一根刺,也是為什麼,在北國再次舉兵來犯之時,他會毫不猶豫地請戰。
而如今北國七殿下,站在他的府外,告訴顧驕,他的父親戰死背後另有其因,他怎能不怒?恨不得一刀将他劈了。
但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
北國使團不日就要離京,容陌沒道理在這種時候來傳一些不實之言。
雖說他已經确認了自己的身世,但在顧驕心中,顧老王爺對他的養育之情仍是不可割舍的羁絆。
顧驕正色道。
“把人請到正殿。”
顧驕到的時候,宿陌十分正經地坐在一旁喝茶。
他屏退了所有人,在殿門關上的一刻,抽過劍架上的佩劍,架在了容陌的脖子上。
“本王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現在收回你說的話還來得及。”
容陌并未退卻,擡眼與顧驕對視。
“我知道王爺心中難以接受,畢竟顧老王爺一世英勇,怎麼能死于宵小之手,但事實就是這樣,容陌不會在這樣的事情上欺騙王爺。”
他從袖中拿出一份輿圖,上面畫得是京都到北國邊境的行軍布防圖。尤其是嶺狹關一帶,連兵馬分配、糧草行道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自先帝對武将實行不放權政策開始,将在外,發布軍令需先由朝廷過目,再行實施。雖然當今聖上對顧家青睐有加,但這條政策仍未取締。
但照理說,這份對于兵将極其重要的布防圖隻會由兵部尚書、林相、定國公和皇帝過目。
為何會出現在容陌手中?
顧驕大概猜到了容陌想表達什麼,但依舊是不相信的理智占上風。
“從哪兒偷的?”
容陌輕笑,将第一份布防圖放下,兩指捏住還橫在脖頸間的利劍,拿遠了些,又取出了兩張近乎一樣的嶺峽關地圖。
但仔細一看,卻又有很大出入。大緻的山脈、主道路一樣,但右邊這份暗河位置、地勢山洞口卻明顯少了很多。
這是緻命的錯誤。
如果敵軍設計埋伏,這少了的寥寥數筆就足以決定兩軍的勝負。
是的,埋伏。
顧驕一輩子都記得,回京的急報上所寫,他的父親在嶺峽關遭受伏擊,防備不及,才出了事。
他拿劍的手有些不穩,青筋暴起卻毫不在意,紅着眼眶一遍又一遍地掃過兩份輿圖。
容陌有些不忍,卻不能不開口。
“左邊的是你們兵部存檔的地圖,右邊是……當年從老将軍身上搜到的。”
他放下手中劍,拾起右邊的圖。
上面還留有筆墨圈點的痕迹。
顧驕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他父親的筆記。他曾教導顧驕,在外打仗最重要的就是知己知彼。因此,對于對方的一切都要做到了然于心,特别是地形地勢,更為重要,稍有不慎就會全軍覆沒。
他指尖滑過墨痕,當年父親深夜會就着燭火,一遍又一遍地研究着這份地圖。
最終卻是這份假貨,要了他的命。
顧驕閉眼整理着情緒,即使面對的事情如此荒唐,卻還是被他抓到了漏洞。
再睜眼,神色如常。
“你是如何拿到兵部的東西?”
宿陌回答。
“并非是從兵部獲得,而是我在北國得到的東西。”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你們朝中叛徒送來的。再由北國将領選擇埋伏點,從而造了一份假的地圖,送給了老将軍。”
朝中叛徒。
顧驕的第一直覺就是定國公。
兵部之人是太子上位之後才選擇站隊,而林相和皇帝,又怎可能去迫害父親。
但定國公的動機,顧驕卻猜不透。
而眼前這位北國的七殿下又為何幫他?
“本王如何相信你的一面之詞?”
容陌笑容真摯。
“因為地圖是我在父王政務殿中偶然得到的。”
偶然?北國皇子公然告知自己在國君政務殿偷拿東西。他倒是敢說!
“你就不怕本王現在就寫信告知北國皇帝?”
容陌鎮定自若。
“王爺盡管去便是。”
但顧驕并不屑于做這種事情。
“相信王爺能猜到我的意思。”
聯合叛徒置老王爺于死地之人,正是北國國君。就算非他,國君至少也是知情并且認可。
“你想如何?”
顧驕問道。
“我會幫助王爺暗中調查聯絡的叛徒。”
“同時,我也希望王爺未來,無論聽到北國任何風吹草動,務必制止朝中插手。王爺手握重兵,做到此事并不困難。”
這個要求并不難辦到,但顧驕卻沒有輕易答應下來。
容陌早有預料,他堂而皇之的到了敵國将軍府說了這些大逆不道之事,若顧驕真的如此輕易地就相信了他,他倒是要考慮是否需要換個合作對象。
畢竟,皇子并不隻有他一個。
“王爺不必着急答複,日後我會将證據送至府上,王爺再做決定不遲。”
話已至此,容陌也沒了繼續留下的必要,畢竟使團還在等着離京,王兄安插的人也在監視着他。
出來太久,就要被發現了。
“本王還有一事。”
容陌回頭,等着顧驕開口。
顧驕言語之間哽咽。
“父親......我父親的遺體,在哪兒?”
容陌鄭重抱拳。
“顧老王爺雖為敵國将領,容陌卻敬佩至極,老王爺屍身已經安葬在北國,望王爺放心。”
顧驕也不想在父親走後這麼多年再去大動幹戈。
“替我上柱香吧,有時間我會親自去一趟。”
顧驕放下尊稱,也算是尋常友人之間的求助。
容陌應下。
待他走後,顧驕一個人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案上依次展開着容陌送來的三幅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