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江畔,箫音的尾音隐去,而這雨,也停了。
雲錦書收起傘,将它豎起支在身旁,微微笑道:“月樓姑娘的箫技一絕,先前又何故謙虛?”不過她也沒有太過注重這種話題的回應,似乎隻是這麼簡單地調侃一句,旋即繼續說道:“雨停了,不妨繼續好好走一走?”
李月樓輕輕颔首,便把玉箫遞給了雲錦書:“公子,你的玉箫。”
“不,是你的玉箫。”雲錦書偏了偏頭,看起來竟是有幾分可愛之色。
李月樓心中默念了幾聲“色即是空”,這才定下心來沒能被那情蠱惑,她很認真地說道:“此箫是公子你的,那便是你的,何來是我之物這一說呢?”
“現在,它已經是你的了。”雲錦書并不在意什麼,随心笑道,“月樓姑娘箫技如此了得,我這箫也不應蒙塵才對,留在我這才是埋沒了它,還不如贈予佳人。”
“謝過雲公子,小女子便卻之不恭了。”李月樓很認真地行了一禮,才眨了眨眼,眼中的神光分外的惹人哀憐,“那……是不是小女子每用一次新的樂器奏一曲,若是能得公子賞識,公子便贈一次樂器?”
語氣很顯然地帶上了調侃與幾分微不可察的俏皮,這樣的情緒和她平日裡已經大不相同了,引她換了心緒這方面,雲錦書怕是第一人。但李月樓沒想到的是,雲錦書竟真的将此作為承諾,還對她道:“你若是想從我這賺去樂器,那任憑月樓姑娘嘗試,若是付不起,我連人抵給你都可。”
最後一句話,也是玩笑性質的口吻,可在本就是天生百合花的李月樓聽來,那便有着不太一樣的隐喻了。
李月樓輕輕舒緩了一口氣,才說道:“那待回返紅塵醉,小女子再為公子獻上一曲?”
“你心願便可。”雲錦書微笑道,“月樓姑娘的音律造詣之深,應是何種樂器都可信手拈來的,我這也算是有福了,聽得花魁的各式曲奏。”
“公子謬贊了,小女子也隻靠這些微末技藝營生,自當全力以赴。”李月樓款款笑道,明媚如這大好春光。新雨後,萬物生。
雲錦書雲淡風輕地笑着,沒有言語。二人便就這麼安靜了一會兒,并肩漫無目的地走在江畔的道路上。
“月樓姑娘可有心事?若非難言,何不一吐為快?”雲錦書偏頭看了一眼李月樓,目光卻是幽深得令人捉摸不透,“第一眼見你我便發覺姑娘的眉宇總是含着清愁,而後琴曲或箫曲亦是如此,而現在與我閑适同行,姑娘的神色卻總是仍未輕松起來,故而就此發問,還望不曾冒犯了月樓姑娘。”
“無礙。”李月樓先回應了雲錦書的敬辭,低垂着眼睑,輕聲說道,“如今我并沒有心事,隻不過心中,會因為多年前之事郁結,想來也是煩悶,才會有如此表現。公子心細如發,倒也是發覺了我那首《憑欄醉》,其實本就是因那舊事而作。至于舊事為何,已經過去太久,希望公子莫要怪罪小女子不願提及才是。”
“也是,既然已是舊事,那讓它過去便是,一直記挂心上,不過是平添感傷罷了,對于當前并無裨益。”雲錦書微微颔首,面帶着微笑看着李月樓,“所以,月樓姑娘何不多笑一笑呢?”
“若是我笑多了,我的笑,可還值當?”李月樓卻是駐足,話音落下之後,便是靜靜地看着她,眼眸平淡無波。
雲錦書微微一怔,這話的意思是?
縱然李月樓是紅塵醉的清倌,可終歸成長在這般風月場所,在此以技藝營生。作為一個江南水鄉女子,溫婉秀美,卻又總是清愁覆上眉目惹人哀憐。對于紅塵醉的客人而言,若是能窺見美人一笑,那無疑也是一種幸事。
可是,月樓姑娘的這一席話,是在說她少有笑容,隻是為了讓這笑更為珍貴?但若她真是這般想法,與先前她所言的愁因,不就有所矛盾了?而且,即使僅有這麼些的時間的相處,雲錦書也打心眼裡不相信李月樓真的願委身于紅塵醉做一清倌,自打她成名後,連續幾年都是整個南陵的花魁,營收的銀兩,除卻分賬給鸨母的那份,剩餘的相信也足夠替她贖身了,但是她卻依然留在這裡,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隻不過自己目前還不知道罷了。
或許,是對那紅塵醉的鸨母還抱有感情?
雲錦書不知道,也懶得憑空臆測,而是同樣看着李月樓的眼瞳,很是認真地說道:“月樓姑娘,此言差矣。雖說我們相識不過一個時辰有餘,但我确信,你絕非那般自甘堕落之人,拿銀兩來衡量自己的身價,未免太過物質浮于表面。以這般作踐自己的言語來敷衍我,我便想問問月樓姑娘,子欲何如?”
李月樓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公子高看我了,小女子不過一介歌伎,何來底氣言說自己并非物質之人?”
“你……”雲錦書柳眉一豎,有些氣結,再一次沒控制好聲線展露了雌音,她輕輕捂着額間按了按,才緩過心緒,平下心來論道:“你是南陵花魁,本就不缺銀兩,這些年你給紅塵醉帶來的收益,應是早已夠了贖身所需要的吧。既然你沒有離開,那肯定不是為了什麼錢财,而是有什麼你放不下的事或者人,甚至與你所說的昔年往事,也有着莫大的關系。如此一來,你怎麼會是物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