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四海堂後廳。
此處是一片庭院,亭台軒榭,花鳥魚木,水聲潺潺,一派生機勃勃的模樣。而青烨,正坐在涼亭中本是應給人靠背的台上,面朝亭外,兩手抓着台緣,晶瑩的玉足就在半空中前後踢踏晃悠着。一眼看去,倒是頗為怡然自樂。
想不到,這把嬌媚刻入骨子裡的魔域聖女,也會有着這般小女兒的情态。
這亭子依靠流水清池而建,下方的幾尾遊魚就繞着此處四處遊曳。倒不是這些遊魚也懂欣賞美人豐姿,純粹是因為青烨時不時投下了些糕點碎屑罷了——她手旁伴着一盤糕點,看堆疊的模樣已經是少了三兩塊,至于是她吃了還是魚吃了,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另一邊,竹歌完成了青烨吩咐的事務,準備來尋她禀報,才方入後廳,便瞧得那月下美人的模樣。
安靜時,沒有那些妩媚的眼神與妖冶的舉止,青烨自是極美的。蒼藍冷月與猩紅時月的輝光在她身畔交相輝映,就像是為她披上了一層暖色的紗衣,将那冰冷的黑衣也染上了幾分生動活潑的色彩。她悠閑地晃蕩着小腿,那從紗衣中漏出的小腿弧線,像是夢幻一般的美,流暢地蜿蜒而下,最後收束在了骨感分明的足踝間。這麼輕緩的舉止,明明并不能激起金鈴的振蕩,但竹歌仿佛依然聽見了那一聲聲的清鳴在耳邊回蕩。她如詩般優雅,如畫般曼妙,如杯盞佳釀般令人沉醉,似乎人世間一切美好良善的形容詞堆砌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好一個鐘天地日月之靈秀的女子!
竹歌卻依是眼光清明,神色平靜。
他走前了幾步,行了一禮,才道:“殿下,經分析推算,那鸠水白狐一族的大妖應是往珏山山系的東部深處去了,現已遣碧血堂專人前去追蹤與布置,幾日内應可見成效。”
“此事有你主持,我放心得很。”青烨瞧也未瞧上他一眼,滿腔懶散,似乎對此事完全不上心一般。她甚至還從一旁的盤中又撚了些碎渣,投入池中,引得那幾尾遊魚倏然争搶。
竹歌視若無睹,繼續彙報着:;“方才,石一文尋我相告,關乎前任聖女奏身邊的那名女子,已經初步确定了其身份,她并非什麼大勢力子弟,隻是一國的某家族嫡女。”
“如此效率,這四海閣,還得交予他們堂主來管管。”青烨輕輕笑了聲,“如我這般,倒也沒多少能耐插手他們的内行問題。”
“此事倒也并非四海閣效能不佳,憑屬下一副拙作尋人還是有些勉強,何況那女子也并非什麼出名人物,情尚可原。”竹歌道。
“也就你還替他們開脫。”青烨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傳出了一聲輕輕的“哼”的鼻音。她收回目光,繼續懶洋洋地說道:“那女子的情況,就說道說道吧。”
“那女子名喚蘇璃,年方三五,東大陸東南沿海部藍晶帝國之人,藍晶六大家之一蘇家之嫡女。其人性格恣意嬌縱,但本性不壞,百姓對其大多贊譽。其祖父蘇平遠是藍晶帝國的西北将軍,目前已卸任;其父蘇天臨為蘇家行會的掌舵人,以布匹絲帛為主營;其母林氏為藍晶六大家之一林家之女;其叔父蘇天群為藍晶帝國雲渺郡的郡守,為人剛正不阿,頗受百姓愛戴。”竹歌介紹道。
青烨安靜聽着,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手下的實木亭台,思量片刻,才輕聲問道:“隻是如此麼?”
“還有不少資料,但我覺得有另一消息殿下可能更感興趣。”竹歌道,“前任聖女奏,而今的身份是,藍晶帝國六大家之一顔家之嫡女,名喚顔霜。”
青烨敲打亭台的手指,兀然止住了。
“資料顯示,顔霜年歲二十有餘,但無法知曉确切,不排除顔霜自始至今都是前任聖女奏的可能。”竹歌道。
“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奏化名顔霜,成了這顔家的一員。要說她的目的……倒很有可能就是為了那女子。”青烨輕聲道,深栗色的眸子裡閃着淡淡的光彩,“奏以往的人生可謂單調的很,被洛魂拐走以後,她主要就是跟着洛魂遊曆在無盡海域了,她所熟識的人與事,也大多歸于無盡海域,而今又怎會去大陸的東南邊陲守上那麼久?如此看來,那女子,怕是與洛魂多半也存在什麼聯系。”
“為何不能是這二百餘年間新産生的關聯呢?”竹歌反問了一句。
“我一個未曾與奏照面過的,尚且明了她的性格,而你曾與她一同長大,總不會不如我清楚她吧?”青烨瞥了他一眼,眉眼皆是似笑非笑的神色,微妙而危險,卻同樣美麗非凡。
“這麼多年過去,性格或許也有變化了。”竹歌歎道。
“随她變呗,再怎麼變,有些骨子裡的東西可是很難改的。”青烨倚上了身旁亭子的立柱,模樣愈發慵懶,“她曾為了洛魂背離宗門,為了洛魂命懸九霄,最後更是因洛魂之死徹底離開宗門,浮遊于塵世二百餘年,也不曾流傳出半分聲息。如此剛毅之人,若說她這般輕易改了性子,那權當我看錯了這人罷。”
“聽你言說了半晌,竟不知你是敬她還是惡她。”竹歌輕輕笑了笑,換了個話題。
“或許都有吧。”青烨抹着桃粉蔻丹的青蔥無趣地敲打着亭台,“她曾是我人生中一道未見之景,可路無窮盡時,會見之後,總會過去的。”
“那殿下可有興趣當下前去一見?”
“哦?”
“四海閣尋得了她們的蹤迹,而今正處在珏山山系西部,據悉,當是準備山上過夜。現往一尋,當可遇見。”
“那……走一趟吧,你陪我。”
“謹遵殿下旨意,定當護得殿下周全。”
“啧……”
珏山群山間。
蘇、顔二人已是用過晚膳,正背靠着坐在一塊大青石闆上,一同仰望夜空。此處已經接近此山的山巅,約莫再行上一會兒便可抵達,而後便是更深入珏山山群的山路。而她們選址休憩之地,周圍稍微空曠一些,沒有那麼多樹,仰頭看天,也能瞧得更真切一些。
她們之間,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相互說過話了,但要說生分的話,又好像有着某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不用言語,光憑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好像能察覺對方的心思。明明還存在着暫時無計消除的隔閡,彼此心意相通的程度卻又臻至了一個新高度,可謂是咄咄怪事。
明月高懸,看不見幾顆星星,但星星就在那,傳達着不知多少年前的太古光芒。那一束光,要跨越多少光年的冰冷死寂的宇宙,才能抵達這一方世界的上空,在不時的濃雲蔽月的夜晚将這世界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