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魂背着奏,快步在林間走着,已經做了簡單處理的胸膛與肩胛,無時不刻不在提醒着他此刻狀态之差,但他不管,隻想把她帶離這是非之地,離得越遠越好。
本來在杏園村買了匹馬的,可惜在紛争伊始,馬匹就已經受驚跑了,現在早就不知在何處了。若非如此,有匹馬能代步,倒也不必如此辛苦。
奏并未昏迷,但也基本沒太大差别了,如今像是半夢半醒似的,在背上還不太安生,時不時扭動一下,牽動了洛魂的傷口,便又要引起他的陣陣擰眉。
若說是引起了何處疼痛,倒也說不清了,這麼多處的傷,牽一發而動全身,耦合下來的痛感,可沒法說清楚是哪裡痛,又或者該說是哪裡都痛。
好在他心性之韌異于常人,這才能在基本不影響速度的情況下繼續前行。
當今,要找處隐秘地方療傷,當然最好有水,得把氣息都給隐匿掉,不然高友林那陰魂不散的家夥,指不定還會追上來。
——他沒死,但要是洛魂補上一劍,就該真死了。
換作了從前的洛魂,他刺下去都不帶分毫猶豫的,而現在,他也沒有分毫猶豫,選擇了背起奏掉頭就走。他記得,奏不許他殺魔域之人,他便恪守了這條準則。
反正,高友林現在的狀态也和半廢沒什麼區别了,劍冢之靈的壓迫,當真隻有體會過才知道多恐怖。洛魂隻是受到了初步的警告而已,而高友林,是從劍冢之靈出現到被奏一聲喝散的整段時間,都在被萬劍灼心,沒死已經是奇迹了。
至于方才最後的事,表象說來倒也簡單。無非是斷情與月華聯袂喚醒了處于怔惘的奏,奏一聲喝散劍冢之靈,便從空中跌落,被兩杆劍護持着落地。而洛魂沒有了壓迫,勉力站起,确認了奏的狀态之後,簡單處理了自己的傷,拾起劍背着奏便離開了。
斷情有生靈,存在一定的自主意識。而月華應隻是初步孕育了靈,可循其劍之本能行動,如此下來,這兩把劍在關鍵時刻配合倒是意外地不錯。洛魂的孤注一擲,也算是促成了戰局的改寫。
都過去了,當下,尋覓良處,修養要緊。
洛魂吐出了喉間翻湧上來的血沫,泛白的唇色也便有了幾許實實在在的“血色”,他步伐不變,依然往前小跑着。
即使他已經盡可能放緩了腳步以求平穩,奏依然有些不安分,她腦袋枕在洛魂的肩頸之旁,少女的鼻息,舒緩而溫熱,帶着那已經有些熟悉的如初夏茉莉的芬芳,呼在他的頸側,帶來幾許癢意。而那柔軟的身段便貼在他背上,如同馨香暖玉,讓人愛不釋手。
可惜,洛魂是塊石頭。
現而對他來說,似乎這和背着塊石頭也沒什麼分别——也還是有區别的,石頭不會亂動,比這少女要強些。
又過了幾刻鐘,并不算太長的時段,對如今的洛魂而言卻越來越煎熬。他負傷不輕,還要背負着奏前行,精神也要高度集中觀察四周,這對現在的他來說,負荷不可謂不輕。
東、西、北三大陸已經很少見高階的靈妖了,但凡有了些神智,大抵都會慢慢遷徙去往南大陸。但就以洛魂這狀态來看,哪怕隻碰見并不強的靈妖,也會是一場災難,更何況依然有可能遇見大妖——概率低,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所幸,一路坦途,在洛魂胸腔火辣辣地刺痛、幾乎要把氣管也燒灼的時候,他終于見到了水源——一片湖泊。
與其說是湖,更确切點應該說是一方泉。此處地勢偏低,沒有流入流出的主溪流,單就一片泉水。但這片水也并非死水,定然與外有進行水體交換,故而更可能是地下水通過泉眼湧出的,四周往下傾斜的地勢,也将雨雪的降水通過砂石過濾,最後彙入地勢最低之處,形成這片并不大的泉水。
不過,它的來源并不重要,隻要有水,且是活水,那便好太多了。
洛魂小心翼翼地把奏放在一棵樹的樹幹旁,讓她倚着樹幹歇息。而正當他準備去泉邊進一步處理傷勢的時候,奏的手,卻似是無意識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氣力不大,但大概已是一個尋常少女的全力了。
洛魂看着她輕輕蹙着眉的容顔,心中也安和平靜了起來。他便坐在了她身旁不遠,由着她牽自己的衣角,以所剩不多的玄氣引來了泉水,準備開始對重傷之處進行處理。
盡管他随手便能把少女的手掰開,但他并沒有如此行事,甚至連觸碰少女都不曾有過。
倒非什麼正人君子的操守,而是,他心中不為外人所知的過往。
洛魂褪去了上衣,讓其從兩邊落在身旁,而少女依然捏着落下的衣角,神色安和了許多。他合上眼睑,輕緩舒出一口氣,旋即咬緊了牙,洗去身上的血污,上了最基本的傷藥,取了繃帶一圈一圈纏上。隻不過,這才方纏上的繃帶,便有血滲出,他也沒管,繼續處理下一處傷口。
所以,在把最重的胸腔與肩胛兩處傷處理了,他身上白色的布條已經有不少處又變作了赤紅。而那些不計其數的小傷,也同樣還在往外滲血。
此時看他的身軀,當真無處不是傷,舊傷,新傷,疤痕,像是交錯的刀劍,在他身軀上上演着一出精彩絕倫的武打戲。恰到好處的見紅,到也讓這一出戲更上一層樓。
待到這一切完成的時候,洛魂也便終于松了一口氣,呼吸稍稍緩了下來。他看向了一旁歪倒下來的少女,默然片刻,又輕輕扶着少女的肩把她身子扶正。
可世事有時就是這麼湊巧。
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