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明了。
執劍人之力,源于陣法給養。但沒有平白得來的力量,索求愈多,反噬愈重。哪怕他把自己的層次拉到聖元之巅,借着大陣循環的給養與陣法的反攻,撐住還是沒問題的,接下來隻消等到劍派來援,此事便算完美解決。
可洛魂偏偏無視了大陣灌入他腦海裡的信息,強行跨過了聖域的天塹,打跑了賊人不假,但洶湧的反噬之力把他内腑都攪碎成了一團糟。若非此地是碧雲島,若非秦修江與魚逢舟皆是煉丹方士,他這條命怕是都要不保。魚逢舟還兀自有些自責,說是未能記全執劍人之能,也不曾提醒洛魂要注意此事。不過,本就非她之因,奏寬慰了她幾句,便于此揭過。
說到底,還是洛魂自己發了一通瘋才有這昏迷近一月的後果,于是才有奏松開他的手并給了一巴掌的那一幕。
奏質問他,他緻歉倒是從善如流。而奏問他可還敢如此魯莽,他倒也實誠,若是重來一遍,他也會選擇體悟一次聖域之能。
奏氣急,憤憤地把衣裳甩到他臉上,摔門而去。
而魚逢舟倒是敲門進來,道你昏睡了幾日,司仙子便守了你幾日,一直不曾好好休息。她性子别扭,多順着她。還說,愈你肺腑之丹,缺少一味北境獨有的藥材,恰逢魔域碧血堂找上了劍派,她便向碧血堂要來了這味藥,代價便是,她須得回返魔域了。
魚逢舟語畢,也不再多說什麼,閉門離去。
洛魂獨坐在床,手中是自己那日的衣裳,不知是不是與人放久了,也便有一絲茉莉香氣傳來,淡雅清新,在這彌漫着藥味的房間裡,俨然如夜色裡唯一的光亮。
他看着窗外,那黑色的身影就在外邊的亭子裡坐着,孤獨而落寞。素來淡漠而冷峻的他,面色也浮現了可見的迷惘。
他還在猶豫,還在躊躇,而那黑裙女子,已經開始往回走了。
奏推門而入,嬌媚的臉上平靜如水,手上卻端着一碗藥,還冒着溫熱的白霧水汽。是啊,又昏睡了一個月,如今,已經入冬了罷。
“把這藥喝了,大概明日便能……”
“你我再出發吧。”
洛魂少見地打斷了奏的輕聲細語,與她的眸子對視,總是平靜瞧不見情緒的黑瞳,如今可見一抹顯得極其别扭的希冀。
“去哪兒?”奏的聲音依然平靜。
“不論欲往何處,皆有我陪你。”洛魂道,雖然語氣還是沉靜如潭的,但用詞與他曾慣用的“依你”“随處皆可”等等諸如此類,卻是要生動太多太多。
“那我要去的地方可多了。”奏的尾音輕輕上揚。
“不論你在何處,皆有我與你一同。”洛魂下床站起,似執誓之約。
奏忽而笑了,如群芳盛放,又勝卻群芳。
下一刻,洛魂倒了下去。
奏笑出了聲,墨中點绛的眼彎成了新月,美不勝收。
洛魂扶着床沿,展露了許久未見的笑,那笑,的确是很好看的。
此間,唯二人相視莞爾。
又是幾日過去。
洛魂在調理之下,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甚至在充分消化對于聖域的體悟之後實力還有所精進。而奏的神色,卻是一天比一天凝重。
她道,碧血堂的一支隊伍而今就在山下駐紮,這是秦島主能容許的最大限度,他們便也踩在護島大陣的邊線守着。這支碧血堂隊伍的隊正,是聖域修者,莫說是聖域了,便就是領域,也是把他們二人綁起來也打不過的主兒。而洛魂,也不可能再做一次護島大陣的執劍人,秦修江已經幫助他們良多,答謝尚且來不及,怎麼可能給他們添上魔域方面的敵意。
故而,如何逃離此處,還是一個大問題。
——畢竟,隊正手裡有封住秘典啟用的紋印,奏為了取得那味藥材已将之紋在了後腦,故而奏再不能啟用秘典,衆多在秘典加持下效果有所改善的古法也便失去了幾分神奇的功效。而這紋印來自宗主司無琰,若要想解開,除非宗主親臨,或者遇見什麼生死攸關的時刻,否則奏算是暫時告别了秘典這一強大的能力。
唔,或許往後真的要靠洛魂護着奏了,單憑奏現在對于古法運用的純熟度來看,認真起來,估摸着的确勝不過洛魂。
回到如何逃脫的問題,那隊正身為聖域修者,感知足以覆蓋碧雲全島——當然陣内的區域會被陣法屏蔽掉。但隻要出陣離開,勢必會被他發現,兩個聖元,便不用想着光明正大地從聖域修者手中逃離了。
而若是考慮使用傳送古法,由于紋印的存在,會被隊正感應到,這條路也是走不通的。
最後,反倒是魚逢舟給了一條可能的出路。山背面,從一處山洞進入可通往地下,用于栽種某些極度厭陽的藥材。藥田不小,為了保證通風,在外的一處島礁上還開了一處通風口,出口位置大約與島中央、碧血堂隊伍駐紮地三點一線。故而,此處已經是能出離碧雲島最遠距離之地,但究竟能不能避開隊正的監視,依然是未可知之數。
但,也别無他法了,值得一試。
故而,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白日裡已經與碧雲島諸人道過謝道過别的洛魂與奏二人,出現在了碧雲島地下的藥田當中。此處藥材,有不少大型菌類,也有一些聞所未聞的五彩斑斓的植株,二人倒還不至于不經人同意便随意采撷,而是順着魚逢舟所述的路線,開始飛速逃離。護島大陣已經給了他們權限,過陣之時,得以穿行而去。
而遠在山另一頭的隊正,悄悄睜開了眼,她無聲地笑了笑,繼續閉目修行。
宗主的任務罷了。
星夜燦爛,洛魂與奏再次泛舟于無盡海上,享受着夜裡的靜谧。而多日來被刻意忽視的暧昧旖旎,卻在如今獨處之時又漫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