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奏坐在樹梢,神色有異。她沒敢喝太多,怕醉酒倒下去說些羞人的話。就如年關那夜,她便是隻真切喝了一小口,剩下的根本就不曾入口。故而,昨夜她隻是象征性喝了幾杯邵允為她勾兌過的清酒,便見洛魂倒在自己面前。邵允笑洛魂酒量,把他自己留存下來的酒盡數給了奏,便也就地躺下歇息了。
奏自是無奈,為避免這兩人明天在靈妖窩裡醒過來,便準備守個夜。可是,這一守,便又見了點小插曲。
她從不曾見過洛魂醉酒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倒地之後還竟會起身,攥着什麼便搖搖晃晃走到自己跟前,帶着醉酒绯色的臉還可見罕有的窘迫之色,遞給自己一枚銀色的小小鈴铛。銀鈴用紅絲線穿着,模樣是極精緻的,表面啞光,不會因光照而反光過度,搖晃起來便會發出令人心喜的清脆悅耳的聲響。
“鈴铛?呀,好漂亮的鈴铛!”
奏驚歎着,倒是接受了他這莫名其妙送來的禮物。他說,這是曾經偶然得來的,頗感不凡,便一直留着。而今,也是該給它尋一個合适的新主人了——你便很合适。
然後,便是一些無意義的呢喃話語。奏隻覺得好笑之餘,又胡思亂想着這是不是他家傳之寶之類的,想着想着便是自己也面上發燙了。于是,她放棄了原定計劃的修行,轉而琢磨起了這鈴铛,一面思考,一面想着,洛魂那家夥,醉酒之後的坦率,倒也挺可愛嘛!
在不知不覺之間,她面上令人心中蕩漾的绯色,似令月也沉醉其中,羞意難捱而躲去了浮雲之後。
夏夜,短暫而美好。
洛魂醉酒并不怎麼會斷片,但奏不知道。洛魂醒來之後行事一切如常,也不曾過問奏那銀鈴如何,而是照例地梳洗晨修,一絲不苟地如同往前的每一日早晨。
奏憋了半日,午間用膳時,終是問了一聲:“你可還記得昨日交予我的東西?”
“那枚鈴铛?”洛魂往火堆中添了把柴,沉靜道,“幾錢銅闆的小物事,如若不喜,丢了便是。”
奏哽住,手中不自覺地攥緊,所幸下一刻又松了手,避免了那枚鈴铛被壓扁的結局。這人說話怎麼到了而今還是這般氣人?不論真實情況如何,他就不會揀些好聽的話來說嗎?無可救藥!
奏打算十天半個月不理他,卻很快在晚膳之中敗下陣來——可是那烤鴨真的很好吃!
二人相處,已經接近一年了。而洛魂的手藝,也便磨砺了近一年,如今做的飯菜,比起曾經可是好太多了。雖說奏不怎麼挑嘴,但能吃上更可口的膳食,又豈能不愛呢?
夜裡,洛魂照着邵允所說,沖破了那兩處劍氣标記,一時間周身玄氣奔湧,如劍流流轉于四肢百骸。于是,他便知道,自己借着這個契機,已入長生。
長生,修者裡程碑式的一站,抵達長生,便終于可以不用擔心壽元随随便便走到盡頭。長生能在無他外力幹擾下保證千年的歲壽,對才方進入長生的修者而言,這無疑是一段極其悠久的歲月,也便有足夠的時間做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或者一路追求修行的極限。
但對洛魂而言,長生,不過如此。他無所謂更多的壽元,無所謂要做的事不要做的事,他隻明白,距離殺袁立,又近了一步。
他一直都記着。
奏本是在靜修的,感受到了那未穩的長生氣息,不免訝異萬分。洛魂這家夥,進度這麼快的嗎?自己前些日子才剛到長生,他這便追上來了?要知道,在剛離開宗門的時候,他和自己的差距可比現在大多了。這家夥的天賦,這般吓人的嗎?
翌日,二人悄悄離開了珠玉劍宗,向南準備去往無盡海域。要說江湖精彩,無盡海域依然是首屈一指的,再者聽聞無盡海域有上古秘境,前往一觀,無論收獲與否,也都算是一次經曆。
然後,在半路上聽聞的一則消息,讓洛魂決定了偏航。
松橋鎮四海閣被圍。
原因是不可信的,江湖消息,總是失真很嚴重。但四海閣被圍之事,也假不到哪兒去,想想季煙羅與林墨仙對他的幫忙,他終還是在奏懷疑的眼光中,一同前去了四海閣。四海閣也算奏自家産業,她不至于不肯幫忙,至于疑慮,自然是關于洛魂為何主動要去。
随着越接近事件中心,問題的原貌,也漸漸還原了出來。松橋鎮四海閣,閣主在宗門述職,大批護衛被莫名其妙抽調離開,時日也正是走镖淡季,四海閣内空虛。而此,偏有不知什麼來頭的人來犯,最初還隻是小打小鬧,而今日竟敢直接圍了四海閣,引起一片嘩然。
且,松橋鎮外離得較近的幾家宗門,這兩日竟無一有所反應,既不幫忙也不落井下石,似乎是想置之事外。但北境人都知道,魔域眼裡不講置身事外,這種兩不相幫的行為屆時也必然被清算,這擺明了這些宗門也是幕後推手的一部分。
而今,四海閣便是借着閣中的陣法支撐。約莫是被限制了傳信,消息還沒能傳遞出去,甚至連古法也做不到。否則,以魔域的能耐,當是第一時間便會有所反應的。
或許,這本就是一場針對魔域的事變。
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