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倒也知道，去年夏日，霜兒暫住京城蘇家之時，将奏魂的前六式傳授給自己與蘇霖弦後，蘇霖弦那家夥曾經問過，可否将這半卷劍法演示給他師父。

問這一句，倒是很有必要的。劍法畢竟是一種很私人的東西，他與霜兒交換劍法，你情我願的，這沒問題；霜兒願意教授這劍法給蘇璃，這也沒問題；将劍法譜成冊廣布于天下的，則是作者默認授權了天下人皆可修習，依然沒問題。但若是不經同意，便将别人的劍法外傳，這便是算是偷師了，繼而引發一系列理不清的倫理問題，後果難以預料。

他們的情況具體來說，蘇霖弦是傳承自陸從野，陸從野是自劍譜得來，允他傳給可信之人。而顔霜并未說明劍法來源，但依據當時的交談，蘇霖弦猜測是顔家藏本，顔霜這般性格定是經過應允學的，也必然得到了傳播的允許。所以，他們之間的交換，沒有問題。

可若是把這劍法傳給他師父觀摩，這便涉及到劍法歸屬的問題了，定然是要得到目前劍法所有者——顔家的允許，顔霜作為顔家在這份劍法的代言人，也同樣有權允許他的傳播。

故而，他問過顔霜，得來了準許傳給他師父的權。所以，今日向陸從野這麼一問，也便代表着蘇霖弦準備告知師父這殘缺的上半卷了。

——一旁對于諾德爾撒版權完全沒概念的真正劍法作者的轉世身好整以暇吃瓜中。

于是，三人尋了片空地，蘇霖弦給了陸從野一份抄本，自己則是和蘇璃一同演示了一遍前六式劍法。

陸從野的目光，自落到抄本上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住了一般，直到蘇霖弦喚他好幾遍老頭子，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看向了場中。一把風鳴，一把十世，舞起這般淩厲非凡的劍式，似乎就連這天幕都承不住劍法之利。

無論前路為何，一劍摧折了便是。

陸從野啧啧歎着，笑意盈盈地鼓起了掌，也不知是為這兩位年輕人，還是為那亡故多時的創立者。

“雖說上下冊的風格有一點點差異，但還是能夠看出的确當屬同一劍法。”陸從野談及劍的時候，神色倒是鄭重許多，也不再如尋常那樣沒事便揶揄蘇霖弦兩句。

“替你集齊了一部殘篇，老頭子不考慮考慮給點什麼好處？”蘇霖弦對他倒還是那不太正經的語氣，話中也是少見的得意。

“這個稍後再論。”陸從野應下他這竹杠，又垂下頭翻看抄本，道，“看來老夫取名的功力還不夠啊，原篇的招式名稱都這般有意境麼？”

“你的注意點是不是有點怪？”

“哈哈，主要是為師已經見過下篇，知曉其劍法之進之利之奇詭。再見上篇，強固然還是強的，隻是已沒有了初見時的驚為天人。若這劍法的确是洛魂所作，那他無愧于劍術大宗師之名，這部劍法已與其成名的逝水七絕走出了不同的路子。隻可惜英年早逝，否則往後的劍法造詣，還不知會達到怎樣的高度。”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蘇璃倒是看不慣有人誇贊洛魂，立即借了□□的一句詩，表達長江後浪推前浪的理念。

“丫頭，不若立此宏願，好生修習，争取超越洛魂如何？”陸從野笑眯眯地看着蘇璃，一派和善可親的模樣。

一面看蘇璃，一面也是在端詳那把劍。先前蘇璃取出十世劍之時，他便覺得此劍雖是色澤低調，但用材與鍛造工藝絕不簡單。雖說他也沒能瞧出來究竟用了什麼材和什麼工藝，但這世上奇了的事多着呢，不知道也很正常，這或許涉及人家的隐秘，也不便多問，記着，留一個心眼便是。

其實，蘇霖弦曾也疑惑過蘇璃為何換劍，蘇璃便答——“不曾換過。霜兒有一友，為冰冥重新熔鑄鍛造，故外觀有所轉變。”

她說的，從客觀上來說都算是真話，隻不過，給人主觀上的印象和事實便有些差距了。不過這也不重要，蘇霖弦卻是發現那劍愈發鋒利了幾分之後，也沒做懷疑，隻是感慨，往後若有機會，也得先備好謝禮尋見顔姑娘，托去風鳴一把重新熔鑄。

“假以足夠時日，也未嘗不可。”

蘇璃此處倒沒有謙虛作答，而是适當表現出了幾許鋒芒。許是在她心中，定然是要和洛魂來分個高下的，以此證明自己是蘇璃，而不是什麼洛魂——即使是轉世，也是更強大的一個獨立個體，而非活在過往身份裡的無名氏。

“有志氣，我喜歡。”

陸從野撫須而笑，笑面灑脫，言辭不掩對于後輩的喜愛。

“您老人家可别喜歡了，阿璃還是不曾許配的黃花閨女呢。”蘇霖弦冷不丁又插上一句話。自打與他這師父打過照面，他是愈發偏離自己曾經謙恭溫和的形象了，反倒是觸發了什麼毒舌屬性，非得把他師父氣死不可。

果不其然，陸從野的笑頓時僵住，胡須都給掰成了八字形。小老頭也不跟蘇霖弦客氣，抄起拐杖就使出了方見的奏魂第一式，蘇霖弦招架兩下，便被打得狼狽逃竄，直呼以大欺小實乃無恥之類的話。

蘇璃眯了眯眼，對陸從野的評價更上一層樓。初見此人之時，他身上是瞧不出半分修劍者易見的鋒芒，而眼下，對于隻看過劍譜和兩遍演示的劍法，便能完整使出來好幾式，這可不是單單記性好便能解釋的了。若非劍道理解足夠高深、劍法足夠精通，是萬萬達不到這種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