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滿手都是血。
二丫的額頭挨了這一下,身子踉跄着退了兩步,幾乎就要晃蕩摔倒。所幸扶住了身後的柱子,這才堪堪站住。
她感覺到額頭上有着一股熱流,下意識地往額頭摸了摸,滿手都是刺目的紅。再看向那摔在地上的闆凳,也同樣沾染了一角同色的紅。
真的是,怪物嗎?
圍繞在她身外的黑霧猛然膨脹了起來,那種讓人感到陰冷而惡心的威壓也陡然強盛了起來,強盛到那個女人剛抄起一張長條凳時,便被這壓力壓倒在地。
無疑,黑錦此刻亦是氣怒的。二丫是她等待了不知多少歲月才得見的一具最合适的軀體,如何能被這下賤的玄人給傷了?她哪怕多碰一下都是不可恕的罪業,讓其流血,她怎麼敢的?
——其實這是黑錦故意的,但真傷到二丫以後,她自然又反悔了。
故意如此,是讓二丫看清楚,徹底明白眼前這個女人的本質。名義上的母親罷了,若沒有性命之憂和利益沖突,那麼還能維持表面的母女和睦,可一旦撕開和睦的表象,剩下的便隻有利益交換。她養育子女,從根上還是為了自己,期望孩子能帶她跨越階級,而不是真的因為有一個孩子而高興。
黑錦自小沒有與父母的經曆,自然不認可這些情感。而她自作主張、推己及人,便也要讓二丫看清楚,親情本就是可有可無的東西,以此對她灌輸蘭因斯格蘭人的價值觀。
而沒有阻攔而默許的這一擊,便是最強的猛藥。
隻是,大概黑錦自己在計劃的時候也沒考慮到,自己會對這一擊感到如此的怒不可遏。這是自己的所有物,怎能容許這般低賤的玄人玷污?
“你别動她!”
一聲低低的吼聲從二丫的口中發出,那聲音低沉而又憤慨,像是一隻憤怒的雌獅,在咆哮着維護其所有物。
這樣的場景無疑是極為怪異的,一個女人倒在地上驚恐着往後退,一個身量不大、但臉上滿是扭曲紋路的小姑娘,則是站在原地,對着面前空無一物的空氣咆哮。
可隻有這對話的雙方才知道這話是對誰說的。
說實在的,黑錦的确不太能理解二丫這一句“不要動她”的意思。在黑錦讀取到的二丫的記憶裡,父母雙親待她隻能算是勉強過得去,可還評不上好的标準。隻是二丫太傻,在她自我的認知中講這些為人父母基本的東西也給美化成待她好的一面,所以,她一直覺得父母是很好的。
而在黑錦的認知裡,這樣的人,清理掉也無所謂。
諾德爾撒果真是一群深陷情感牽絆的無用之人。
黑錦沒興趣和這樣的蠢家夥争論,同時也失去了把那個玄人女人料理掉的想法。她沉入意識深處,選擇徹底成為一個旁觀者——暫時的。
隻可惜,二丫的這句吼聲,能喝住她體内的惡鬼,卻祛除不了她面前之人的惡念。
母親完全沒有意識到二丫保了她一命,她也不在乎二丫剛才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在她看來,多是怪物的胡言亂語,不必理會。最重要的是,闆凳砸她是有效果的,她也會疼,也會流血,那也就可以驅趕走。
她已經又握住了一張長條闆凳,揮舞着它,便像是揮舞着一把舉世無雙的利劍,連人帶凳足有七尺有餘之高,卻落向一個身量約莫隻有一半的小姑娘身上。甚至,這小姑娘,或者說小姑娘的原身,還是她自己的親生女兒。
世事之荒誕,不外如是。
到了這兒,黑錦也便再無法旁觀下去了。她可以對二丫忍,對她找到的獨一無二的身軀之主忍,但無法對觊觎二丫的蠢東西忍。
不殺?
蘭因斯的格蘭人,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
但現在,還是以保護這具軀體為重。
黑霧陡然凝實了起來,在那長條闆凳落下之前,穩穩地将它攔截在了半空,無法再往下壓入半寸。
不要小瞧一個常年幹農活的婦人力道,這一闆凳下來,帶着呼呼的風聲,大抵是真沒想過留手。按二丫這稚嫩的年紀,以這種往死裡使勁兒的力道往腦袋上打,大概率是沒命活的,即便真的僥幸不曾緻命,對腦袋所造成的不可逆傷勢……大約還不如當場斃命來的徹底。
娘這是……一點兒都沒留手……
二丫的眸光幾乎是要滿溢出來的難過,那秋日的潭水,也在此刻漂滿了已經被枯黃浸透的落葉。
即便面容已被猙獰的裂口、紋路與符文全盤占據,可唯有眉目還是她自己,還能看出她作為二丫的純澈。可惜,這點兒幹淨地方,對比整張臉的恐怖,還是顯得小了些,以緻于任何人在第一眼望去的時候,大概都會忽略那雙如秋水深潭的雙瞳,轉而去關注那浮動的紫黑色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