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一鍋魚湯,洛魂做的。
東洲土地幅員遼闊,水系繁多,此地最不缺的便是河流。這些生活在野外的獵戶散修什麼的,想吃點新鮮的肉,主要來源也便是魚。
山雞野兔不好逮,白鴿灰鴨飛得高,也便隻有魚這種沒什麼腦子、行動還處處受限的活物,最适合作為盤中餐。
小丫頭大約是真餓極了,一鍋熱乎乎的熟食,洛魂沒吃多少,幾乎都進了她肚子裡。想想也挺合理,這小丫頭也差不多該到長身體的年紀了,甚至已經到了,隻不過因為膳食結構不夠優良,故而還是這般幹癟瘦小。
她願意吃,多讓她吃些也無妨。洛魂是修者,在沒有什麼劇烈活動的情況,本就餓得慢,到了飯點吃些東西,是他身而為人的習慣罷了。說白了,他不餓,而長身體的小丫頭的确該好好用膳。
對二丫而言,已是許久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了。上一次吃得比較豐盛的一餐,還得回到黑錦殺了那些乞丐和流浪者的那一天晚上。當然,在二丫眼中,那隻烤雞和一大堆野菜,當然是不如今日這魚湯十之一二。
說來,她在黑錦的影響下具備了不錯的洞察力,所以哪怕撒歡般地用膳,她也注意到了洛魂并未吃多少的事實。單純的小丫頭還以為是自己吃多了,扭捏着和洛魂說其實她平日裡不會吃這麼多的、今日隻是餓極了之類的。
當然,說這話的目的,真的是字面意思。小丫頭年紀尚幼,閱曆淺,又無人與她講明這些,對于女子多吃不雅這種“城裡人的審美”自是不懂的。她生于農村、長于農村,吃東西長肉好幹活才是他們質樸的價值觀,要是吃的少還能幹活那就更好了。二丫是擔心洛魂嫌她吃的多便不要她,隻好這麼解釋了一句。
洛魂還真沒想到這一點,事實上他對此本不在意,想沒想到也不重要。他隻是輕聲應了一聲,讓她但食無妨,便神遊天外不知想到何處去了。
二丫眼見洛魂沒有繼續用膳的意思,卻還是不好意思再吃了,放下碗筷,拿衣裳抹了抹嘴便直言已果腹。
洛魂盯着她片刻,面無表情地遞出巾帕,一言不發。
二丫接過巾帕,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最後又歪着頭看向洛魂,顯然是不知何意。
“以巾帕拭口,莫用衣裳。”洛魂冷淡道。
“這般精美的巾帕用來拭口,太過大材小用了吧。”二丫瞪大了眼睛。
“洗一方巾帕,總比洗一身衣裳容易。”
“好像有道理诶……”
洛魂起身,擡起鍋便走。
二丫正把巾帕小心翼翼地折好,見洛魂擡鍋離去,趕忙跟上,怯生生地問了一句:“你去哪兒。”
“洗鍋。”洛魂腳步不停。
“那剩下的……”
“倒了。”
“你不吃嗎?”
“不餓。”
“那……”
小丫頭“那”了半天,也沒把這轉折的話給說出來。而洛魂已經頓住腳步,轉身過來,面色在稍遠處跳動的篝火映照下顯得忽明忽暗。
“你還想吃?”
“不不不!”
“何必隐瞞。”
“我隻是想說,鍋讓我來洗吧。以前在家的時候,我也經常洗的。”
“無此需求。”
“可是……可是……可哥哥總該讓我做些什麼吧?我受你的庇護,總該有些事讓我回報吧?”
“自行其事慣了。”
“那就換換這習慣吧。”
二丫看着洛魂,即便是夜裡,即便她背對着篝火,洛魂也似乎能從她眼中,看見秋水之中倒懸的漫天星鬥,光暈流轉,似有神靈,枕萬夢而歌。
“不用。”
可他還是這般,生冷到不近人情。
他關注二丫,本就更多的是為了她體内惡鬼的那股力量。至于她本人?沒興趣。
曾經,他的故園被類似于此的力量摧毀,故而對此懷有警惕之心。他也曾試圖去找尋這種黏膩到讓人感到惡心的力量,可惜事與願違,終是鳳毛麟角難得一見。如今,終于讓他找到迄今為止最為相似的,可那惡鬼不肯透露半分,也便順着小丫頭想去尋老劍神的意,去看老劍神會不會有所了解。
至于他自己找尋老劍神的原因?
這倒是沒騙二丫,那的确是因為一個承諾,一個重若千鈞的承諾。
一切都趕巧了,允她同行,也的确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思考。可這并不代表着,他對二丫有什麼特殊的優待,她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許是有幾分單純有幾分善良有幾分天真,但歸根結底,她和自己有何幹系?
所以,他對她依然是冷漠至極的。
可有些人,偏偏就不信這個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