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小姑娘的傷口早已不滲血了,畢竟隻是傷到了表皮,血一會兒便止住了。但這一次摔跤更關鍵的是疼,從膝蓋到小腿迎面,大面積的擦傷所帶來的疼痛絕非隻是尋常破皮那麼簡單。歇息了大半日,小傷早已無礙了,隻是疼痛依然隐隐發作,讓小姑娘不得安生。
而洛魂大抵是想讓她的傷盡快好個徹底,便又取了傷藥與酒壇出來。可當他望見二丫那略帶瑟縮的神色之後,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繼續當惡人。
在他對自己的認知裡,本就是惡人一個,不在乎多當一回兩回。
雖說先前在她受傷時已經第一時間擦過了酒精,雖說現在傷口愈合再擦酒精已是作用不大,但他還是決定浪費自己的酒,去給那小姑娘再一次消毒上藥。
顯然,這一次二丫也并未感覺到先前那麼強烈的疼痛,傷口愈合之後,酒精落不進傷口之中,不與真皮直接接觸,也不會有太過強烈的反應。所以,這一次上藥倒是很順利,小姑娘也一聲不吭地乖順配合,直到洛魂系上布帛,這才重新用被褥蓋住自己露出的腿兒。
不過,洛魂反倒是有些異樣。
——打住,他對這小姑娘完全沒興趣。雖然她肌膚确實挺白嫩的,但還是太瘦了些,小腿上幾乎都見不着多少肉,實在難說有什麼美感。他所表現的異樣,是來源于酒。
似乎,已經好幾日不曾飲酒了?
他曾經不愛酒,但經曆了一些事之後倒是愛上了。他不善飲酒,可這反倒又成了他最大的優勢,他能更輕易地借酒麻痹自己,不主動解酒時也更容易因酒上腦而昏睡過去,避免了過量飲酒緻傷緻病。反正,他的酒量,似乎也不會随着飲酒次數的增多而有什麼明顯提升,醉了,便醉了罷。若是因飲酒而誤事,死了,便死了罷。
但今時不同往日,有一小姑娘在此。自己爛命一條,無謂生死,但實在不必把人家一個在努力活着的小姑娘一并卷入死亡。若她因自己飲酒昏睡過去之後發生意外,心中還是太難過意得去。
所以,當是踏實些對付這晚膳吧。
于是,二人的晚膳,皆是幹餅子就着鹹菜吃的。此地為山中深林,附近未見溪水池塘,也沒有稍微成規模的草地,除了不怎麼挑環境的松樹,也實在養不起什麼活物。故而,這一頓晚膳如同午膳一般,沒有新鮮肉食可吃,甚至還比午間少了一份肉幹。
但,二丫也不介意,有的吃就已經很幸福了,何必在意吃的怎樣?
她本身就是窮苦出身,雖然還不至于困難到生計都維持不了,但也的确算得上是家中赤貧。加之父母多少是有些重男輕女的,雖然也會為她考慮,但總歸還是不如大哥被看得重些,吃得少些餓着,也不是太過罕見的事。不然,生長發育比男子早一兩年的小姑娘,也不會在此年紀還是這般瘦弱。
所幸,她向來是溫柔善良而堅強的,小困難罷了,難不倒二丫的!
她依然平安活到了今天,并且遇見了洛魂哥哥,這還不夠幸福嗎?
吃過了飯,身子骨也便熱乎了起來,但似乎還是有些不夠,故而二丫瑟縮在篝火旁,裹緊了被褥。篝火在松針鋪就的絨毯間跳動,火星子剛濺起半寸就被夜風掐滅。黑黢黢的枝桠在頭頂犬牙交錯,針葉簌簌抖落的聲響,也平添了幾分凄清之感。
二丫把下巴抵在膝頭,望着火舌将洛魂的影子撕扯成細長的鬼魅,那影子攀上身後十步開外的松樹幹時,已然淡得像潑在墨裡的水痕。
洛魂還暫未開始日常的修行,許是依然惦念着未飲的酒。随着火堆裡多了截他扔的枯枝,爆裂的脆響驚得二丫肩頭微顫,她慌忙将視線收束在火光圈出的方寸之地。暗紅餘燼随風飄旋,忽明忽滅地映出周遭松樹皲裂的軀幹——那些龜裂的樹皮紋路,倒像是被無數雙枯手所撓,不免有了三分可怖之意。夜風掠過林梢的嗚咽裡,隐約混着某種低沉的嗡鳴,像是深谷那頭傳來的,又像是自地底滲出,将要為禍人間。
“冷麼?”
二丫搖頭,裹着被褥往火堆艱難挪了半尺。濃墨般的穹頂漏下幾點星子,卻照不亮松針織就的天羅地網。她蜷起未受傷的腿,聽見自己單薄的呼吸聲墜進火堆,化作一縷輕煙消散在松脂味的夜色裡。
有哥哥在,所以不冷。
有哥哥在,所以不怕。
靠近了篝火,燒暖了臉頰,安甯而和穩的幸福感将她包圍,連帶着困意也同時席卷而來。
該睡了吧。
于是,沉沉睡去。
洛魂坐在原地,眼中是跳動的焰火,卻燒不暖他眼底的孤寒。眼眸上擡,是呼吸已經均勻的小姑娘;再下壓,則是自己方才取出來的酒壇,還餘下小半壇。
盡管蓋着壇蓋,但酒壇泥封已去,這壇蓋也掩蓋不住那股酒香。尤其是現下二丫已經睡去,安靜之後,嗅覺便愈發靈敏,那股子酒香,也撒歡般地往他鼻腔中鑽。
大約是不自覺的吧,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又一下。
——不可飲酒,易誤事。
雙一下。
——不可。
叒一下。
——不。
叕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