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二丫基本算是好了個妥當,血早已止住,傷口也基本愈合。雖說還有些許疼痛,但也就是類似于磕到凳子的感覺,對行路無礙。
洛魂冷着臉,幾番确認她的确無事之後,還是給她重新換過了藥。二丫反倒是對此無所謂,但也不會拒絕洛魂冷冰冰的好意,依然乖順地全盤接受,末了還附了一聲謝謝。
隻可惜,向來冷言冷語冷面容的洛魂并未施以什麼友好和善的回應。好在,二丫也不介意。
于是,二丫瑟瑟縮縮地換下先前被擦破的衣裙,着了一身洛魂先前給她備着的另一套,以煥新的面貌,再次踏上去往通天淵的征程。
再往後的故事,有無甚波瀾的日常,亦有無甚波瀾的沖突。洛魂向來不會去盡量避免與人沖突,我行我素,絲毫不在意他人——畢竟二丫于他而言已不在他人之列。所以,與路人有些矛盾也在所難免。
有些人見洛魂形象氣質不凡,定不是簡單人物,選擇了從心之路,便解了沖突;
有些人愣頭愣腦,非要與洛魂争個高下,于是便死的死,傷的傷。
還有盜匪賊人,欲圖殺人劫财,沒點水平的死得那叫一個痛快,有點水平但不多的死得也很痛快,水平很高的……能有這種水平還當什麼盜匪,可不還有一堆更合适的行當可做?
說來有趣,某一日洛魂殺了幾個劫匪,結果到下一個鎮上發現竟是通緝犯。這些四面流竄的賊人,官府分身乏術、觸手難及,便略施金銀,發布懸賞交予江湖人處理。洛魂正好銀錢不多,便決定折返回去割人頭換賞錢。
隻是,回返之時,屍身仍在,首級卻不翼而飛。
于是,他依然冷着臉,帶着小姑娘繼續往西邊去。
小姑娘對于洛魂殺人,起初是極為震驚的,甚至還試圖與洛魂争執,但洛魂一句話,便讓她将話憋了回去——“若無還手之力,你可确保他們會放任你我離去?”
經曆過與黑錦的善良之辯、與洛魂的好人之辯,小姑娘的善惡觀也有了些許改變。她不再是那般近乎愚蠢的無條件的善,她也知曉對惡人的善絕不可取,可她畢竟是稚子心境,依然保持着心底的赤誠。哪怕她深知,這些賊人窮兇極惡,的确當殺,可當人真的死在她面前,她還是會恐懼,會害怕,會顫抖着一時半會兒不敢靠近殺人者。
可他,是洛魂啊,是她在夤夜中所遇見唯一的光。光所需要做的,不正是驅逐黑暗嗎?他,有錯嗎?
好像……真的沒有錯。
于是,一顆險些流離的心,再度落回實處。
又一日,晨霧初散時,二丫在斷崖邊拾了支老竹。竹節彎折處生着暗紅瘢痕,倒似洛魂衣襟上才沾上的血迹。她仔細瞧了瞧,與自己手中的竹笛比對,發現相去甚遠,便隻好放下那支竹子,再造一把的小小夢想破滅了——洛魂送她的這一支,她忽的有些舍不得吹了。
可,這畢竟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于是,悠揚的笛聲自崖邊雲起,驚飛幾隻山雀,碎羽掠過洛魂肩頭。他正用自己存的水洗劍,順便再磨一磨劍鋒,刃口與卵石刮出細碎冰棱聲,恰将刺耳笛音切成零落的玉屑。
下山時,山道漸陡,二丫的布鞋磨穿了底。洛魂扔來鞋履時偏頭望着雲海,仿佛随手擲的是塊碎石。
草莖還帶着晨露的潮氣,略微打濕了新履鞋面。她蜷着腳趾,突然發現腳踝處多纏了圈軟布——昨夜篝火旁分明瞥見他撕了一塊絹布,原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似乎,心中漸暖,無以複加。
暮色裡,大風扶搖,她蜷在背風處裹緊衣襟。當玄色外袍挾着松脂氣息兜頭罩下時,岩壁上正巧凝出露珠,倒映着少年收劍歸鞘時衣袂翻卷的殘影。
她透着露珠看着,目光卻漸漸換了顔色。
夜裡遇着春雨,山洞洞口岩隙滲水,凝成一道水簾,愈顯陰冷濕潤。二丫夾着竹笛呵氣暖手,正準備謝過提前發現落雨征兆的洛魂,卻聞身後輕響。回身望去,洛魂的劍鞘正抵住岩壁,青苔簌簌剝落處,見得斷成兩節的胖長蟲落在碎石當中。
“加餐。”
他冷淡地說了一聲,便開始處理起了這處山洞真正主人的屍身——這是某種筆者懶得起名字的蛇形靈妖,管他生前為何物,死了便是一頓餐,正好彌補了晚膳未見葷腥的缺憾。
二丫盯着火星間蜷曲的蛇肉,忽然想起下午途經荒村,洛魂用同一柄劍,挑開垂死老農額前發,往他唇間滴下三兩酒,留下幹糧餅子與酒壇便悄然離去。
哥哥真是個善良的人。
——某個小姑娘,又把親眼見證過的殺人曆程給忘了個幹淨。
子夜笛聲最是清亮,起初斷續如幼貓嗚咽,漸漸能摹出山風過松的韻緻。洞外春雨不知何時歇了,水簾凝成冰晶幕布,月光從菱形冰棱間折進來,在石壁上織出粼粼銀網。二丫的指尖在音孔上輕顫,便有如水樂音自大夢而來。
笛聲攀上雲崖時,洞口冰簾恰被洛魂以劍震碎。二丫閉眼吹出最後一個長音,渾然不覺身後玄衣人劍柄已轉了三回方位——其一破冰,其二斬蛇,其三則是将洞外窺伺的夜枭一劍穿刺而死。
故而,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