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寒窗苦,隻為一朝金榜題名時。我本已入殿試,無論是否取得前三,放榜便是頭榜進士。若是得了殿試上哪個大官親眼,許能拜入名門,受薦入翰林。抑或是外放地方做官。眼看就要……”
坐在龍椅之上,與權力咫尺天涯。
“卻被狗皇帝……”白禾撇開臉,嘴裡說的原白禾,實則是他自己。他的不甘與原白禾的幽憤共織成絕望。另一個白禾清清白白的死了,換來他的今生。
他不甘心。
他自己找不到出路,他便想再死一回,總該能死幹淨了。偏偏天降一個陸燼軒,帶他看到了希望。
“我若這般出逃,我以前吃的苦頭又算什麼?!”他抑制不住情緒的激烈起伏,轉回頭來,漂亮的眼睛盯着陸燼軒。
他忽然發現陸燼軒的唇色泛白,臉上全無血色,頓時擔憂起對方的傷勢,忙問:“是不是又扯到傷處?我去喚禦醫!”
陸燼軒握住他手腕,深深歎息:“小白,我說過,渴望權勢不是見不得人的想法。不用對我說什麼借口。”
白禾面色一白,霎時間手腳僵硬。
陸燼軒仿佛透過另一個白禾的皮囊看見了真正的白禾——做了一輩子傀儡的白禾,那個一生無為,又無另一個白禾傲然風骨的懦夫。
白禾委屈、無地自容。當披在他身上的弱者薄紗被掀去,露出的是一具醜陋、無能的血肉傀偶。
他同時明白了,由始至終,陸燼軒便不曾聽信過他的說辭。
他自以為裝作柔弱美人能得到強者的憐惜,卻原來對方隻當他是……是漂亮的玩偶吧。
陸燼軒單手按揉額頭,頭有些昏沉,卻撐着精神繼續和白禾說話,因為他感覺到了自己掌下那隻手冰涼,脈搏紊亂。
白禾的心理狀态很糟糕,已明顯體現在其生理狀态上。
畢竟才十八歲,擱在他們帝國是剛讀完中學的年紀,堪堪成年,還未走出象牙塔去面對社會的風雨。
“小白,看看我的傷。”陸燼軒輕拍白禾手背,“說實話,在我身上這也就皮外傷的程度,比這程度重的我經曆過不少。别瞎猜,我其實是軍人。從入伍第一天我就有準備,終有一天把命丢在戰場上。”
白禾狠狠愣住。
他猜過陸燼軒的身份,如刺客、土匪、俠士……而這個答案意外又不意外。
初見時他确實從陸燼軒身上看見了如大将軍一般的風姿,可陸燼軒的言行舉止,着實不像他上輩子朝堂裡的武官。陸燼軒若是将軍,必是日日琢磨造反的叛将。
然而當陸燼軒說出他終有一日将戰死沙場時,白禾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将軍百戰死”“馬革裹屍還”的凜凜風骨。
“但隻要還剩一口氣在,我就不能放棄活下去。我能死,我身後的人呢?我們身後是多少戰士和沒有武器的民衆?我的想法大概跟你不同,所以我不能共情你的痛苦。”陸燼軒收回手,平躺在榻望着屋頂,他看見的是帝國與蟲族的戰場,是帝國與聯邦延續幾百年的戰争。
浩瀚宇宙中,炮火如恒星之光耀眼,又轉瞬即逝。就像一條條倒在戰場、炮火下的生命。
“我理解不了你前途被毀的絕望,每個人的人生路都不好走,我這一路也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拼出來的。有時候可能會說出刺傷你的話,我道歉。你還小,未來還大有可能。要是實在不開心就看看我,你看我這身傷會不會比你心裡的傷更疼一點?”陸燼軒笑起來,眸若點星,釋放出溫柔的光輝。
白禾無言半晌,忽然抓住陸燼軒袖子:“你那件衣服在偏殿我房裡竹紋漆箱中,你……将它銷毀了罷。”
陸燼軒轉頭盯着他看了看,“好。”
陸燼軒閉起眼準備休息,在意識即将沉入睡眠時輕聲說了句:“别怕。”
受傷失血的人唇上沒有一點血色,白禾望着昏沉入睡的陸燼軒慢慢起身,輕手輕腳扯起旁側的被子搭在他身上。然後坐回凳子上,捧起奏疏和記錄逐字逐句地看。
陸燼軒是看透了他對太後的畏懼,所以才不顧自身傷勢,帶着他親臨内閣,與衆臣對峙,拿到這份能夠打破“孝道”打擊太後的奏疏?
他相信是的。他願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