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白禾的一生連同留下過他字迹的書、紙、字畫全部付之一炬。這把火徹底抹滅了那個被皇權逼死的擁有一身崚嶒骨的可憐人,活下來的是另一個早已被皇權規訓,向往、渴望掌握權力的白禾。
原白禾的父親白煜有三個兒子,一個正室夫人一個妾室。原白禾的生母是妾室趙姨娘。
白禾在白家庭院裡燒書,煙塵升到空中,吓得鄰裡左右差點以為白家失火了。幾個人高馬大的侍衛幫着白禾一起燒,白家人礙着侍衛攔不住白禾,隻能看着他燒,大白天火光沖天,煙塵亂飄。
白禾在外頭燒書,白家全家人就聚在正院廳堂裡說話。
白大少:“一回家就不安生,他那些書都是花爹俸祿買的!他一氣兒燒了不是敗家嗎!”
白大少是白煜嫡子,一向将白家的一切視作他的東西,在寸土寸金的京城,白家宅子并不大。白家上下十幾口加上下人的生活花銷全部仰賴白煜一人俸祿,五十歲能掙下這分家業已是艱難。但從另一方面看,這也足以表明白父并不是一個十分适應啟國官場的官僚——貪腐搞錢的能力不高。
若無天降機遇,其官運大約到頭了。
而白禾就是他期盼的機遇。
“禾兒如今已是皇上侍君。”白煜将茶盞重重擱在桌上,磕出聲來,“這類大不敬的話不許再說。”
白煜的妻子孫夫人不服氣:“他又不是貴人娘娘,說他幾句怎就算大不敬了?”
趙姨娘狠狠掐了把手心,按捺下對孫夫人母子的恨意、妒意。
她的兒子做不成進士,隻能進宮給皇帝做男寵,還要給這對母子言語輕賤!憑什麼?!
“娘,三弟已是皇上的人,雖然不如娘娘體面那也不是一般人了。”白二少勸說了句。
白煜的父親已經去世,他的母親是在場輩分最高的。老夫人大半輩子在鄉下,做了半生老百姓,因此她輩分高是高,卻是這個家裡最不懂官場之事的。她拍着大腿不高興道:“好好的孫兒咋就成了男寵!作孽哦!”
“做皇上的人不說光宗耀祖,也是一件許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娘不懂這些也就罷了,你們在胡鬧什麼!”白煜為人子不能罵自己老娘,便瞪眼妻兒拍桌斥責,“尚書大人近日給我安排了新差事,還漏了口風,禾兒一進宮就得了聖寵。你們不想想,那何家幾年前送進宮的兒子幾時出宮回過家?再看宮裡的娘娘們,哪一個有這份乘禦駕馬車回家探親的殊榮?”
白煜在官場汲汲營營,何不盼着這麼一條直達天聽的捷徑?他自己奮鬥隻能混到六部主事,連朝會都上不了,為官幾年仍不知道皇帝長什麼模樣。他兒子卻一朝爬上了天子龍床,能在皇帝耳旁吹枕頭風。他原先正愁着該如何與在深宮中的兒子搭上線往來消息呢,白禾就突然出宮了。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想法,從今往後在這個家裡都得把禾兒捧着,敬着!”白煜冠冕堂皇說。
這些話他不在白禾回家探親的消息剛傳來時說,偏要等白禾被白家人擠兌過了才說。可見他心中是真正沒把白禾當回事,白禾隻不過是他手裡一個向上爬的工具。
白家衆人對他此言不以為意,老夫人更是直接道:“那是我孫子,還要我敬他?之前在門口就要我這個祖母給他行禮,沒天理了!”
孫夫人嗤道:“皇上的人嘛,咱們這些長輩哪壓得住侍君啊。”
“老爺,我想去跟禾兒說說話。”趙姨娘柔聲細語說。
白煜颔首讓她去。
趙姨娘來到庭中,遠遠便對白禾招手:“禾兒!來。”
白禾掃了眼剩下的書,“煩請幾位代為燒完。”
衆侍衛:“侍君客氣。”
白禾将手裡的紙扔進火堆裡,然後走向趙姨娘。
“咱娘倆說說話。”趙姨娘露出笑容,顯得十分開心,上前拉住白禾手往自己房裡走。
趙姨娘的屋子布置得溫馨淡雅,房中似是不久前薰過香,淡淡的香味彌久不散。
趙姨娘拉着白禾坐下,探手想去摸兒子的臉,被白禾輕輕擋開。趙姨娘微微一愣。
對着原白禾的母親,白禾毫無扮演别人的想法。
他做了十四年傀儡受人擺布,難道還要在這裡戴上面具做另一個人嗎?
原白禾是可憐,可人不是他弄死的,他為什麼要去扮演對方?原白禾的遭遇已經夠可悲了,他在替代對方身份後難道還要偷走對方的親人朋友以及他們之間的感情?
“母親有話直說。”白禾神情冷淡,對待趙姨娘如陌生人生疏。
“禾兒不可叫我母親!”趙姨娘慌忙向外帳外,蹙起眉急切叮囑,“隻能喚姨娘,大夫人才是你母親。”
“您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