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侍郎汗如雨下,嗓子仿佛被人掐住一樣,十分艱難地穩住表情說:“皇上,恕微臣愚鈍……”
情急之下他做出了相當有失水準的回應,對着白禾道:“寄文……何侍君确實三年前已與微臣斷絕父子關系,這事京中人人皆知。他雖入宮做了皇上的侍君,可與微臣關系是家事,白侍君不好過問吧。”
對方的巴掌快伸到臉上來了,白禾自然不可能在陸燼軒面前做忍氣吞聲的事。
何大人的話是對他說的,實則指桑罵槐。
白禾道:“如此說來何家與何侍君三年來從無往來?”
在最初的震驚之後,何大人找回了腦子和鎮定,謹慎說:“倒不能說全無往來。微臣當年是将侍君逐出家門,這孩子卻不是全然不念他娘親,每到年節他還是會從宮中遞些問候給他娘。”
何侍君是何侍郎妾室所出的庶子,這個“娘親”指的自然是親生母親,而非“悖逆父母”中的母親。
啟國以孝治國,不孝是極其嚴重的道德問題,甚至能上升到法律層面。何侍君一面要因不孝父母被何家“逐出家門”,與此同時他是皇帝枕邊人,他便不能真的背負不孝的道德瑕疵,以免損害皇上威嚴。
孝順親娘也孝順,别人議論起來也不過是“父子家事”,旁人不好過問。
如果白禾跟陸燼軒是土生土長的啟國人,他們就會知道這樁全城皆知的父子決裂事件的原因:三年前何侍君在除歲宴上對皇上一見鐘情,主動要求入宮為侍。
啟國開國之君雖娶男子為後,一些勳貴富人亦有玩男人的風氣,但世人仍舊以三綱五常為正經,尤其何家這些号稱書香門第、耕讀傳家的清流。綱常倫理是他們治國齊家的精神綱領,清正名聲是他們維持優越感的臉面。
因此即使何寄文是嫁給皇帝,何家依然以此為恥。同時礙于另一方是皇帝,不能阻攔何寄文入宮的話也不能指責皇帝,那麼唯一的選擇就是将這個為家族名聲抹黑的子孫逐出家門,以保家族名聲。
白禾直覺其中有異:“已逐出家門的人還能向家裡遞話?何大人怕是說漏了,何侍君可是明明白白說了,幾日前他家裡送了一瓶南疆秘藥入宮,他要将藥敬獻給皇上。”
說着他輕輕碰了下陸燼軒的手。
陸燼軒:“?”
陸燼軒敏銳感受到了白禾的攻擊性,在本該由自己掌握主動權與節奏的談判中他暫時保持了沉默,并配合說:“對,朕也聽見了。”
何侍郎眼都不擡就說:“寄文的娘親是南方人,應是他娘送的吧。”
夏公公在陸燼軒的示意下斟茶端了上來,何大人不動聲色伸出雙手,擺出接賞賜的姿勢,“謝皇上賞賜。”
而後他将茶盞捧在手裡,先發制人說:“皇上,微臣教子無方,寄文……何侍君在家時便任性執拗,微臣原先想着待他成家之後總會成長,沒來得及好好教導。”
他先用教子無方攬責,然後把所謂的責大而化小,轉移重點偷換概念:“他大約是進宮前經常和富貴公子玩,手頭寬松慣了,平日做何都愛打賞人。”
白禾此時隻有一個想法:何大人不愧是侍郎,确實比六品的白父高明。
“皇上,不知鎮撫司衆位大人中是否有精通律令的?”白禾轉臉問。
白禾的談判經驗約等于零,技巧更無從談起,好在他對何侍君的敵意明确,不會輕易被何大人糊弄,并且迅速想到反擊方法。
陸燼軒的目光掃向旁邊一衆錦衣衛。
何大人心裡一沉。
衆人一陣猶疑,先是偷偷去瞥指揮使淩雲,而淩雲在瞟提督太監夏仟,夏公公卻誰也不看,隻垂着頭不言不語。
一名錦衣衛站出來說:“我我、臣略懂一二。”
白禾:“禦前行賄,收買宮人,擅闖宮禁,按律當如何判罰?”
錦衣衛快速答:“若數罪并罰,輕則流放,重則死罪。”
何大人擡起眼,瞥了下白禾,但他沒有急着辯解,而是等待皇帝發話。
“皇上。”白禾從腿上撿起幾張供紙捏在指間,“何侍君的供狀可否給何大人一看?”
陸燼軒:“嗯。”
夏公公忙從白禾手裡接過供狀低聲說:“何大人請。”
何大人手裡還捧着茶盞沒法接紙,在場又僅有一位公公,夏仟怔了下略顯慌亂地單手捧過茶盞,再把供紙交給何大人,然後他端着杯盞退到一旁。
“皇上……”何大人望向陸燼軒。
“何大人不妨看看。”白禾搶道,“何侍君不僅行賄、闖宮禁,還罪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