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一封曲盤山剿匪的戰報傳入南郊營地。接到戰報消息,聶州總督李征西大步出了帥帳,親自到隔壁營帳請陸燼軒離開。
“今日我營要拔營去安平,請上差移步安吉縣城,到縣衙下榻。”李總督說。
此時陸燼軒正在陪白禾吃飯——私自加餐。
這兩天白禾的病基本痊愈,胃口自然變好,陸燼軒嘴上說着軍營裡吃的比災民好得多,背地裡一個人跑出營地打獵,打了一隻野雞一隻兔子回來,給錢請軍中夥夫做成烤肉給白禾補營養。
新鮮的烤肉比不得宮中山珍海味,可比肉幹煮的湯美味多了,白禾吃了好幾天“苦頭”,驟然得到一頓美味加餐,從身到心都被安撫了。
正吃着呢,聶州總督就跑來請他們滾蛋。白禾連忙放下筷子,匆匆抹掉唇上的油,雙手擱在腿上安靜看着陸燼軒。
陸燼軒雙腿交疊,非常不端莊地坐着,甚至懶得站起來,先是擡擡下巴讓白禾繼續吃别管外人,然後對李總督說:“為什麼去安平?那邊傳戰報來了?是不是戰事失利,李大人趕着去解圍呢?”
李總督沉着臉笑,“上差所猜不錯,剿匪之事确實出了點狀況,所以才請白大人您移步縣衙。恕我軍無法再招待了。”說話的同時他仔細觀察,卻見陸燼軒毫無意外之色。
“戰報給我看看。”陸燼軒說。
“軍情機密,恕難從命。”李總督強硬道。
陸燼軒點頭:“行,那你去安平吧。别死那兒了。小白,你說要是聶州總督死了,我這個欽差能不能兼任總督的職務,統管剩下的聶州軍?”
白禾睨眼李總督,答道:“皇上欽點哥哥來聶州赈災,單是巡撫之職自然是不能管軍務的,可朝廷以赈災為重,哥哥既對聶州赈災之務有統管之權,聶州守軍又是本次赈災的主力,哥哥本該暫時統領聶州軍。”
白禾冷淡的目光瞟向對方,“内閣與兵部早有行文,李大人原就該配合我哥哥,您手下的兵合該聽從哥哥調配。是哥哥通情達理,才事事與大人商議,對軍中事務以大人意思為重。”
白禾伶牙俐齒,一張嘴颠倒是非,愣把李總督說成不識好歹。
李征西嘴角抽搐。
白禾剛來時,他瞧着是個文文弱弱的小公子,起初差點當成是陸燼軒的娈寵。頭兩天這人也一副病恹恹的樣子,話少而靜。哪想今天話這麼多,還唇槍舌劍?!
“本官是為上差的安危考慮。若是不願走也成,那便請随軍出征吧!不過刀槍無眼,白大人定然不怕,可小公子……”李總督語氣不大好,明嘲暗諷的,說完像是怕陸燼軒上手搶戰報一樣,拂袖就走。
“哼。”陸燼軒冷笑一聲,掏出懷表看了眼。
“哥哥……?”
“沒事,吃你的。吃完侍衛送你進城。我帶的錦衣衛跟夏公公住的縣衙。”
“那你呢?”白禾急切問。
陸燼軒轉過頭注視他。
白禾眼中的關切不是作假。還有隐約可見的惶然不安。
“我跟軍隊去安平。”陸燼軒雙手抱臂,自信道,“然後像救世主一樣……挽救他們。”
白禾意識到,“剿匪之事十分不順?”
陸燼軒勾了下嘴角,“大概不叫不順利,叫大敗。”
白禾驚詫不已:“怎會!”
“我不是說過,清風寨是有組織有預謀的。甚至我懷疑它背後有外部勢力。”陸燼軒成竹在胸,“苗偏将陣亡,六十多戰死,雙方傷亡比大約一比一。”
白禾琢磨了下,“豈不是聶州軍與土匪打平?為何叫大敗?哥哥又如何知道戰報内容?”
說到軍事問題,陸元帥話可多了,他興緻勃勃向白禾分享:“在軍事上,我們評判一場戰鬥、戰役的成功失敗不是簡單看戰報輸赢。首先,我們要制定戰略目标,然後看一場小範圍的戰鬥與大範圍戰場的關系,通過局部戰場對戰略局勢的影響來判斷這場戰鬥在戰略目标上的收益和損失。戰報中的戰損比、戰線情況等這些都隻是考量因素的一部分。”
白禾:“……”
連古人寫的兵書都沒囫囵看完一本的白禾兩眼茫然,已經呆了。
“以這次為例,我會上定的目标是抓捕清風寨的核心成員,其餘人殲滅。結果對方傷亡隻達到了一百左右,該抓的一個沒抓。”陸燼軒笑着問,“你說算不算失敗?”
舉具體例子白禾倒是懂了,“若以此論,确是……”
“再說這份戰報也不好看。一個偏将帶兩百人上山,外有一百人支援,正規軍打民地武,結果一換一打出個一比一的戰果。”
白禾這時回過味來,遲疑道:“哥哥早知他們會敗?”
陸燼軒笑着單手扶住桌子傾身湊近,“你眼裡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明知道他們要打敗仗還放他們去送死?”
白禾羞赧急切解釋:“沒有!我從無這般看您。”
“不。”陸燼軒挺直了腰,“我就是這樣的人。”
白禾臉色刷一下白了,連表情都變得空白。
陸燼軒似笑非笑:“我是道德真空啊!在利益面前,我可沒有道德。我們來聶州的戰略目标是掌握一支軍隊,聶州軍現任統帥不出錯,我怎麼獲得地下士兵的支持?不展現我的軍事指揮能力,李征西怎麼服我?軍隊個講能力的地方。在士兵們傷亡嚴重的時候以救世主的姿态挽救局勢——你不覺得這特别打動人?”
帝國之劍露出了他的鋒芒,是每一個毛孔都滲着血的殘酷;是外表裹着蜜霜的殘忍。
他總是在白禾以為他胸懷寬廣、獨立于世時給予白禾當頭棒喝,将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剖開、剖白,将資産階級食利者的人性之惡攤開在眼前。
“我就是這樣的人,小白。如果我不是這樣的人,我隻會成為戰場上一件優秀的武器,被權利階層當工具使用,再在我積攢到足夠多的戰功,将可能威脅到他們地位時被抛棄。”陸燼軒壓平嘴角,目光沉沉盯着白禾道,“其實我不知道李征西手裡戰報内容。我也不是為了你特地去抓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