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濕沉冰冷的身體回到家，錢淺已精疲力竭。

剛進院子，正屋中卻走出來一位不速之客。

錢淺有些詫異，有氣無力地問：“你怎麼會在這？”

江遠山原本有些不高興，但看到錢淺渾身濕透，臉色發青，吃驚道：“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噓！”錢淺比劃讓他噤聲，看了眼正屋門，對江遠山道：“在這等我一會兒。”

她回屋換了身衣裳。

正屋傳來姜婷的詢問聲：“江公子，是錢淺回來了嗎？”

“是我娘親！”錢淺邊應道，邊看了下鏡子中的形象，散開頭發拿着梳子走出房門。

江遠山規矩地立在門口，她問：“找我有事？”

江遠山語塞，“我，來看看你。”

錢淺十分冷漠，“那看完了就回去吧！”說完也沒理他，就去了正屋。

江遠山看着她毫不留情的背影想要發怒，可她剛剛的模樣實在太慘了些，隻好咬牙厚着臉皮跟了上去。

錢淺一進屋立即變了副面孔，乖巧柔順地說：“我去浴堂洗澡，太舒服睡着了，一時忘了時辰。”

姜婷看她頭發濕漉漉的急得坐直身體，“忘了便忘了，怎好頭發這麼濕就趕回來？天冷下來了，着涼可怎麼好？你看你這臉色，是不是凍着了？”

錢淺撐着笑容道：“是有點冷，沒事兒，待會兒燒水的時候烤一烤就好了。娘親不用擔心。”

姜婷嗔怪道：“你這孩子，下次出門說一聲便是了，娘親就不記挂了。”

見錢淺看向桌上放的酒樓食盒，姜婷解釋道：“江公子老早就來了，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我便叫了兩個菜，與江公子先行用過了。乖乖還沒吃飯吧？”

錢淺輕聲說：“我吃過了娘親。去浴堂時買了包點心，全吃完了，現在還有些撐呢！”

姜婷放下心來，“那就好。再給江公子沏杯茶吧！你第一次有同窗來家裡，别怠慢了。”

錢淺點點頭，“娘親歇着吧！我帶他去我屋裡說話。”

姜婷又叮囑道：“記得烤幹頭發，再灌個湯婆子抱着暖身子！”

錢淺應着退出房間，随着房門關上，笑容當即散了個幹淨。

江遠山看着她變換莫測的面容，忍不住蹙眉，小聲問道：“你在扯謊吧？你渾身濕透了，怎麼可能是去了浴堂？”

錢淺語氣冷冰冰的，“我今天實在沒力氣應付你，你沒正事兒的話就走吧！”

她今天就跟他說了兩句話，兩句都是在下逐客令。

江遠山不由得有些愠怒，伸手去拉她的胳膊，“我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你什麼……”

他并未用多大力氣，錢淺卻被他的動作直接帶倒。

江遠山沒說完的話噎在嗓子裡，一臉驚慌失措：“你，你怎麼了？”

錢淺跌坐在地上喘了兩息，被江遠山扶起來。

江遠山摸着她毫無溫度的手驚道：“怎麼這麼涼？”

錢淺咳嗽着抽回手，朝大門走去，“我今天，不太舒服。你有事的話，改天再說吧……”

江遠山見她一口氣都說不完一句話了，不再堅持詢問，邁出門口後才轉身問：“你，真的不要緊吧？需不需要請醫士給你看看？”

“不用。”錢淺吐出三個字，也不管江遠山還要說什麼，直接關上了大門。

江遠山的話被迫咽回去，覺得他該生氣的，卻又氣不起來，隻得悻悻離去。

錢淺再次睜眼時，伴随着姜婷的啜泣聲和醫士的絮叨。

“姑娘面色萎黃蒼白，唇色淡白，乃血虛之症。加之肝氣郁結、肺金失肅，故惡寒發熱。我先開個清肺祛熱、宣肺通俯的藥方喝上幾日。待高熱退了，日後再慢慢調養血虛之症，急不得。”

見錢淺睜開眼，姜婷眼淚又湧了出來，“乖乖，你感覺怎麼樣？”

錢淺想靠坐起來，卻發現渾身像被人打得散了架，完全使不上力氣。

“别動乖乖。你發了高熱，若非小江公子一大來敲門，娘親才發現你暈倒了。娘親都要急死了……”

錢淺牽着嘴角笑，發出沙啞難聽的聲音：“我就是着涼了，過兩日就會好的，娘親不用擔心。”

江遠山看她一眼，從錢袋子裡掏出銀币給醫士，“家裡人走不開，還請醫士抓完藥讓夥計跑一趟送過來。”

姜婷趕忙起身阻止，“我來就好。江公子幫忙請來醫士，我與女兒很是感激。公子找小女是有事吧？你們先說話兒，我去送送醫士。”

姜婷動作遲緩，卻語氣堅定，江遠山不好再堅持。

二人離開房間，江遠山神色有些尴尬，倒了杯水遞給錢淺，“你喝不喝水？”

錢淺“嗯”了一聲，想坐卻沒坐起來。

江遠山把水放到一邊，扶她坐起身，又把水遞給她。

錢淺嗓子好像被刀割了幾道口子，咽水都疼得直皺眉，咳了兩聲，覺得肺都婁了，呼吸的聲音跟拉破風箱似的。

看來雖然死不了，但對這副軀殼所造成的損傷卻是實打實的。她心裡歎息，沒能如願不說，還把身體折騰成這樣，真是憋屈死了。

正在出神，江遠山問：“想什麼呢？”

錢淺回過神，把喝完的水杯遞過去，“你怎麼又來了？”

江遠山聞言，沒好氣地接過水杯，“看昨晚你快要咽氣的鬼樣子，今日特地趕來給你收屍！”

錢淺絲毫沒生氣，語氣帶着自嘲的意味，“沒能讓你得償所願，真是對不住了。”

江遠山自以為說出了此生能說出的最難聽、最惡毒的話，卻沒激怒她半分。見她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終究有些于心不忍，“我沒跟你娘告狀。可你昨天究竟幹嘛去了？”

錢淺不打算回答，于是假意誇贊道：“江公子果真君子。撒謊成性、歪曲事實亂告狀這種事，也隻有我這種卑鄙小人才做得出來。”

她如此自貶，倒叫江遠山不知該說什麼了。

錢淺不等他反應過來，又開口道：“江公子好人做到底，再幫忙叫隔壁街的趙記食鋪送些吃食來吧？眼看着就要準備午飯了，我娘肯定連早飯都還沒吃呢！”

江遠山不情不願地去了，姜婷送走醫士後又陪錢淺坐了一會兒，醫館的夥計很快送來藥，姜婷就去煎藥了。

藥還沒煎好，江遠山就拎着食盒回來了。

錢淺吃了面後喝了藥，又睡了一會兒。醒來時，見江遠山正在拿着她先前寫好裝訂成冊的本子看。

她感覺身上好受了點，支撐着靠身說：“再幫個忙，明日把我書院書桌裡的東西都帶過來吧！”

江遠山不滿道：“你使喚本公子使喚得挺順手啊？”

錢淺定定地看着他，“我會還你這個人情的。”

江遠山被她看得不自在，别扭地說：“誰在乎你還不還。全部都帶回來嗎？”

錢淺輕聲道：“嗯，全部。”

次日，江遠山如約而至。

因錢淺家的巷子有些窄，馬車不好進來，車夫隻能一趟趟搬。一摞摞的書籍、冊子、紙張足足搬了五六趟，把她房間的書桌都擺滿了。

江遠山一身貴公子做派，閑适地打開一本冊子随手翻着：“沒想到你東西這麼多，看來為了超過我，你真是沒少用功。”

錢淺已經能下床了，把書籍冊子分散放在地上，坐在蒲團上細細整理。

江遠山見她無視自己，不滿道：“哎，我這麼辛苦，你連聲感謝都沒有嗎？”

錢淺擡起腦袋，“我給你機會感謝我。中午叫桌酒樓的席面來，請我吃飯。”

江遠山都給氣笑了，“錢淺，你病傻了嗎？是你感謝我好不好！”

錢淺繼續整理資料，頭也不擡道：“吃完你自然就會謝我了。江大公子該不會掏不出一頓席面錢吧？”

江遠山氣得直咬牙，卻又想知道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藥，所以還是去了。

“要豐盛一點哦！”錢淺朝他的背影補充喊了句。

江遠山腳下一滑，憤憤道：“你真是……好大的臉！”

席面果然豐盛，錢淺覺得江遠山或許想炫耀實力，竟叫了八個菜，有雞、有魚、有肉，她家的餐桌都快要擺不下了。

錢淺事先跟姜婷說了，說她幫了江遠山，這桌席面隻是回禮。

姜婷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來往，想着江遠山一連三日登門，也沒有懷疑。

錢淺從前保持着舞蹈生的習慣，一直控制食量。眼下知道沒有未來了，想放縱放縱，可胃口容量有限，沒吃多少就飽了。

姜婷身體弱，飯食一向用的不多，江遠山心裡有事兒，也沒怎麼吃。

一桌子豐盛的菜肴，三人吃完了竟好似沒怎麼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