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綿綿表情驚惶又感激,卻也不會說什麼話,隻是低頭乖乖吃糕點。
錢淺笑着看她吃點心,綿綿,真是人如其名,軟綿綿的樣子,看着就好欺負。想到這又陷入沉思。她雖倒黴,卻還沒體會過餓過肚子。此時有點後悔剛才栗子餅吃的太快,不然能給小綿綿吃三塊了。
錢淺把饴糖塞給綿綿,兩人告别,約定明日下午繼續在這相見。
她想給綿綿帶兩身她穿不下的衣裳,再給她帶點好吃的。
翌日,錢淺依約而來,蘇綿綿還沒到。
錢淺一邊擺石頭,一邊等着綿綿。
可直到她疊完三個石頭堆,綿綿還是沒來。她開始有些擔心,小家夥兒别是一個人遇上了什麼危險,雖然如今太平盛世民風淳樸,但是萬一呢?
想着綿綿會出現在這,那住的應該不遠。
錢淺走上官道,沿途打聽着,終于遇到一位砍柴的大叔與蘇綿綿同村,為她指了路。
村子确實不遠,錢淺很快就到了,在村民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蘇綿綿家。
剛及胸口的矮圍牆上,嵌着一個歪斜的木門,不等靠近,便聽到院中傳來女子尖厲地責罵聲。
“整天就曉得去外面野!這衣裳不洗完,吃什麼喝什麼?”
“長這麼大,隻知道躲懶!跟你那個糟心的死爹一樣!”
錢淺皺着眉頭,看着蘇綿綿蹲在一個巨大的木盆前掉着眼淚,吃力地搓洗衣服。
旁邊村民小聲議論,“造孽哦!蘇大強才死了兩年多,綿綿就被曾小娥磋磨成這個樣子了。”
“唉,綿綿這孩子也是。曾小娥脾氣大,在繼母手底下讨生活本就不容易,她還乖僻得很,又不會說話、又怕人,一點都不讨人喜歡。”
蘇綿綿怯生生地哭道:“母親,我,我今日真的有事需要出去,等回來我一定全洗完……”
那繼母曾小娥聞言更怒:“又想偷錢跑出去買糖是不是?今日還沒長教訓是不是?”
糖?錢淺蹙眉。
蘇綿綿哭道:“母親,我真的沒有偷錢!那饴糖是一位姐姐給我的!”
“還敢犟嘴!老娘打不服你了是不是!”曾小娥暴躁地舉起笤帚。
“住手!”錢淺一聲厲喝,踹門進去。
曾小娥吓一跳,愣了幾秒才怒問:“你誰啊?”
蘇綿綿看着錢淺闖進來,淚水滾滾而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錢淺瞪着曾小娥:“我就是給綿綿說的,給她饴糖的姐姐。那糖是我買的,送給綿綿吃的。你随意攀誣、給人扣上偷竊的罪名,我可以告你毀謗之罪!”
曾小娥自知理虧,但見錢淺不過是個孩子,仍舊嘴硬道:“我跟我自家女兒随口說話而已,哪裡就扯上什麼攀誣、毀謗了!你休要胡攪蠻纏!”
錢淺身材雖小,氣勢卻半分不讓:“你可知,虐待年幼者,依律應當衆杖責二十,此後受百姓及官府監督,如若再犯,流放十年!”
曾小娥臉上露出一絲慌張,嘴上卻不示弱,大聲嚷嚷:“誰虐待了?誰虐待了?我家條件貧苦,我與女兒給人漿洗衣物換口飯吃,這怎麼能叫虐待呢?”
錢淺兩眼冒火,“那你為何打她?”
曾小娥環視看熱鬧的人群,大聲嚷嚷道:“我哪打她了?誰看見我打她了?我女兒腦子有病,我隻是在管教她而已!誰家不管教孩子的?”
錢淺兩世以來都沒接觸過這樣混不講理的潑婦,見她如此睜眼說瞎話,氣得不知道該如何回怼。
曾小娥看她說不出話,對圍牆外的衆人得意洋洋道:“鄉鄰們都知道,我家綿綿腦子有病,我這個當娘的是在教她呀!”
錢淺氣急:“她腦子沒病!有病的是你!你這個潑皮無賴,可敢随我對簿公堂,請知縣大人論斷!”
曾小娥當然不敢,立即轉換表情:“這是我的家事,與你一個外人何幹?鄉鄰們都知道,這孩子半大的年紀,吃的是最多的!我一個寡婦,養活她容易嗎?何況她還有病!有本事你來養她啊,你倒試試看,她這樣有病的孩子,你怎麼教養?”
錢淺被她的話堵得憋紅了臉,忽然擡起炯亮的雙眸,說:“好!我養她!”
曾小娥愣住了。
圍觀村民也愣住了。
錢淺看向蘇綿綿,“綿綿,你可願讓我養你?”
蘇綿綿看着錢淺堅定的眼神,莫名感覺很安心,于是重重點頭。
曾小娥反應過來,“你可别扯了!綿綿是我女兒,她爹死了,我把孩子養這麼大費了多大力氣,你以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綿綿就歸你了?我告訴你,我跟蘇大強成婚多年,蘇家的宅子和耕田就是我的!哪來的不明不白的外人,也敢惦記上了我家的東西了!”
原來是怕她搶房子。
錢淺冷笑,“請在場父老鄉親見證,今日隻要你把蘇綿綿的籍契過給我,這宅子和耕田便都歸你。”
曾小娥一聽,不禁露出喜色,又迅速掩飾,“你莫非想讓我家綿綿去哪裡做工?那可是要付工錢的!”
錢淺怒罵道:“你休再胡攪蠻纏!她不夠年齡如何能做工?今日你隻有兩個選擇,要麼将綿綿的籍契給我,宅子耕田都歸你,你們二人自此再無關系。要麼與我對簿公堂,讓知縣大人評判,看你是否虐待綿綿!”
曾小娥臉色變幻莫測,還有些猶豫。
得知對方在意的東西,錢淺便胸有成竹,低下聲音來。
“你知道的。綿綿怕人,不愛說話,也不讓人碰。即便到了能做工的年紀,也沒人會用她的。她如今這樣瘦弱不堪,力氣活也幹不了什麼,你隻能白白搭糧食養着,還不如幹脆脫了手。你還這麼年輕,往後有宅有田,又孑然一身,再找個男人一起過日子豈不快活?”
曾小娥臉上的猶豫之色變褪去,眼裡冒了光。她看向蘇綿綿,“綿綿,她說的你聽懂了?你真願意跟她走?”
蘇綿綿有些害怕,神色猶豫。
錢淺什麼都沒說,隻是微微彎腰對她伸出手。
蘇綿綿忐忑的心忽然就落了地,拉住錢淺的手站起身,瘸着走了一步。
錢淺蹙眉,撩起蘇綿綿的褲腿,條條青紫色的印記,令人觸目驚心。
她目光淬火,瞪向曾小娥。
曾小娥一臉心虛,趕緊嚷嚷:“那就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然後向人群中的一人喊道:“劉大哥,勞煩你幫忙寫個文書見證!我去取紙筆啊~”
被叫到的中年男人從人群中走進院子,看着錢淺将蘇綿綿扶着坐回小闆凳,眉頭緊鎖,“綿綿,你認識她嗎?”
蘇綿綿不知作何回答。
錢淺向中年男人抱拳行禮,“在下姓錢,名淺。家住青州城昭德街六如巷吉祥胡同,與母親一起生活。家中尚有餘糧,再養個孩子不是問題。這位劉大叔若不放心,随時可前來探望綿綿。”
劉大叔疑惑,“你們,是親戚?為何我從未見過你?”
錢淺搖搖頭,“我是綿綿的朋友。”
劉大叔聞言瞪了眼:“你這個小姑娘,簡直胡鬧!倘若放棄耕田房舍,日後後悔可也晚了!如今綿綿是苦一點,可再幾年及笄,便可許配人家,不就熬出來了?”
“劉大哥!”曾小娥急忙阻攔他繼續說下去,生怕錢淺反悔,“綿綿願意,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好阻撓,便成全了孩子的意願吧!”
劉大叔見錢淺神色堅定,歎了口氣,進屋寫了文書。
文書約定,繼母曾小娥,與蘇綿綿斷絕母女關系,蘇綿綿自願放棄蘇家村中房舍一座、耕田五畝,房契、田契皆歸繼母曾小娥所有。蘇綿綿監護人更變為青州府人士錢淺。
曾小娥在三份文書上挨個歪歪扭扭地簽上名字,按上手印。
蘇綿綿伸手想簽名字,劉大叔再次勸說:“綿綿,簽字畫押可就再無餘地了。”
曾小娥十分不悅,卻又不敢發怒,隻得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劉大哥!既然綿綿樂意,你又何必阻攔……”
那劉大叔瞪了她一眼,終究是縮回了手。
錢淺毫不猶豫在也簽名畫押,“以後,我便是綿綿的監護人,我會好好教養她的。”
蘇綿綿滿眼崇拜地看看她,歪歪扭扭地簽上名字,按下小小的指印。
曾小娥壓不住的喜上眉梢,拿起文書輕輕吹着未幹的墨水。
劉大叔卻歎息:“你太小了,沒及笄是做不了監護人的。”
錢淺輕輕吹着紙張,“無妨。等我及笄後再去官府登記變更就是了。”她将這一紙身籍折好放入口袋,問蘇綿綿:“可有想帶走的東西?”
曾小娥緊張地看向蘇綿綿,生怕她想帶走什麼值錢的東西。
蘇綿綿搖了搖頭,這家裡,并沒有什麼屬于她的東西。
錢淺扶着蘇綿綿走到院中,朗聲說道:“請鄉親父老、叔伯嬸子見證,自今日起,蘇綿綿與曾小娥斷絕一切關系,以後婚喪嫁娶,各不相幹!”
曾小娥跟着高聲補充道:“綿綿感念我多年養育之恩,自願贈我蘇家房産地契,也請鄉親們見證!”
“嘁……”人群發出不屑地聲音。
錢淺溫柔地對綿綿說:“綿綿,走,咱們回家。”
日頭西斜,金燦燦的夕陽落在錢淺溫柔的笑容上,像天上下凡的善良仙子,将蘇綿綿的彷徨、忐忑瞬間驅散。
錢淺站到蘇綿綿面前,彎下腰,示意蘇綿綿爬上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