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心頭一跳，胸口又隐隐作痛起來。
先前在路上風寒高熱，喉嚨好像吞下了無數玻璃碴子，又硬又疼，在她的五髒六腑到處竄動，痛得喘息都疼。一直到住到京都城一月後，身子才逐漸康健起來，但仍時不時會覺得心痛如絞。
這個名字隐隐成了姐妹倆二人的忌諱，誰都不再提起，如今卻在一個陌生人口中再次聽到，感受甚是奇怪。
宋十安在京都顯然是個名人，男子此話一出，茶館大部分人紛紛望向二人。
女子備受矚目，窘迫辯解，“你胡說什麼？宋公子清風朗月，又豈是我這等凡俗之人可以肖想的！我不要再理你了！”
女子低頭跑出茶館，男子跺下腳，跟着追了出去。
錢淺看着那衣着華麗的身影登上馬車，心中感慨萬千。
這姑娘看起來家世不凡，自家有馬車，還有專門趕車的車夫，居然還屬于“凡俗之人”，連“肖想”一下都不能？倒也不必這麼自貶吧？
二人離開之後，茶館衆人小聲議論。
“哎，你聽說了嗎？宋将軍被召回來了。”
“聽說了。不知他家人帶他去了哪裡，求了什麼世外高人，竟治好了他的眼睛。”
“嗯嗯！前日我還在皇宮附近看見他了，身着盔甲，當真威武非凡，氣勢逼人。”
“如今他因禍得福，還得以高升，不知又要惹得京都多少女子為他芳心癡付了。”
“得了吧！經過此事，還有誰人不知，宋将軍是為救皇太女造此大難。誰又不傻，還敢動那種心思？”
“你的意思是，宋将軍會與皇太女……？”
“這都想不明白？宋将軍與皇子皇女們一起在太學讀書，皇太女與他是自幼相識的。再說，那可是皇太女，大瀚朝的儲君，未來的女帝，那宋将軍以後就是君後啊！青梅竹馬的情誼，又有舍命相救之恩情，皇太女娶他有何好意外的？”
錢淺歎氣，原來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她這是吃了信息差的虧啊！罷了，還是考慮考慮說書先生讓她寫權謀話本的建議吧！畢竟現在賺錢對她來說才是第一要務。
晚間，錢綿綿将剛做好的新衣給錢淺比量。
錢淺推搪着，“綿綿，這布料是給你買的。你青春年少，這湖藍顔色正适合你的大好年華，給我做甚？”
錢綿綿早先跟姜婷學會了做女工。她手極巧，自二人到了京都後，為了買宅子開始省吃儉用，于是不再買成衣，而是買布料，由綿綿自己做。
“姐姐，你隻比我大兩歲。”錢綿綿提醒錢淺，不由分說地将衣裳給錢淺套上。
錢綿綿對做女工好似額外的天賦，不論在外面看到了什麼花樣，多翻看翻看，回家琢磨一番，就能做出極為相似的。加之又是量身而做，故二人穿的十分得體，看起來就像富裕人家的姑娘。
錢淺晃動了一下寬大的手袖，苦着臉說，“可這顔色太淺了，寫字會弄髒的，還是深色勁裝更适合我。”
“起碼要有這樣一身，節日慶典時穿着，免得叫人總說你像個男子。腰身還是大了，我再去改一下。”錢綿綿捏着布料坐回她的桌台前。
小院隻有三間正屋，一間柴房和一個簡陋的茅房。二人将柴房分作了廚房和衛生間，三間正房倆人一人一間。反正沒有客人，正廳除了一個方桌，便放了兩張矮桌。倆人整日面對面，一個寫字，一個做女工，倒也惬意得很。
錢綿綿縫着衣裳，突然猶豫地說：“姐姐，你真的覺得我做衣裳好看？”
錢淺誇贊道：“當然！我們綿綿的手藝，絕不比那些成衣鋪子差。而且你多聰明啊，會舉一反三，你瞧你做的這些小花樣，那些老裁縫都比不上。就我這身勁裝，走在路上都有女子拉着我問在哪買的呢，得知是我自家妹妹做的，你可知那姑娘表情多遺憾。這就是設計，是你獨特的天賦呢！”
錢淺說的是真的，誇贊也是真心的，上一世有服裝設計師這個專業呀！
錢綿綿眨巴着圓圓的眼睛，“那，姐姐覺得，我去成衣鋪子接活可好？”
錢淺愣了一下。
幾個月間，綿綿變化很大。最明顯的就是膽子大了許多，比先前有了主見。若是從前，不讓她給自己做花哨衣服，她一定不會反駁的，如今卻敢執拗的給她做。她大病一場，倒是把綿綿給逼出來了，想來那時真是怕極了吧！
錢淺放下筆，“綿綿可是想幫姐姐賺錢？是我不好，讓你擔心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快賺夠錢，在京都城給咱們安個家的。”
錢綿綿搖搖頭，“我是想賺錢，但不是覺得在幫你。一直被你護着，竟忘了，你在我這般年紀，早已可以養活我和姜姨母了。我長大了，不想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之下不經風雨，咱們的家，我該當盡一份力的。”
錢淺鼻子有點酸，“綿綿……”
“咣當”一聲巨大響動，打斷了錢淺的感動。
倆人吓了一大跳，牽着手探頭出門看。
院中一團黑影砸翻了她們牆根下晾菜幹的木架子，還帶翻了陶制的小水缸。那黑影用劍撐着、掙紮站起來，卻沒站穩又重重的摔回地面，匍匐着掙紮了兩下，然後不動了。
錢淺寫過好幾本武俠小說，卻還沒見過真人舞刀弄劍的。
她想上前看看，錢綿綿卻發着抖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讓她去。她抄起頂門的棍子，拍拍綿綿示意她安心，慢慢走上前。
錢淺拿棍子捅了捅那團黑影，對方沒有反應，她大着膽子将對方翻了個身，漏出了面容。
竟然是個長相清秀的姑娘！
不知是不是女性對同性天生的友好所緻，錢淺毫不猶豫地背起黑衣女子進了屋。
女子臉色蒼白，昏迷不醒，錢淺将她放到床上時，才發現蹭了一手血。細看才發現，女子腿上有條長長的傷口，鮮血淋漓甚是駭人。
錢綿綿正要說話，突然外面長街上傳來了一些嘈雜的聲音。
錢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燈吹滅，“别出聲，我去看看。”
錢淺繞過院中的狼藉，走到院門前，将門打開了個小縫，外面許多官兵舉着火把來去匆匆。
她正想，是不是該跟官差打聽一下情況，這黑衣女子别是個窮兇極惡之徒。
可沒等錢淺做好決定，身後又傳來聲響。她聽見動靜回過頭，一個狀似李逵、一臉兇神惡煞的大漢提着刀站在院中，剛掃視完院中的情況。
見錢淺看向他，大漢開了口，聲音同他那把大刀一樣陰寒：“人呢？”
錢淺看着他帶着血漬的刀刃，想來那女子就是他傷的了。許是因為同為女性，又或是因為對這個渾身凜冽殺意的人心生抵觸，她不加思索地搖了搖頭，“沒見到什麼人。”
那大漢卻并不打算放過她，提着刀向她走來：“姑娘，你看見了我的臉，所以，對不住了。”
錢淺大駭，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她這輩子居然會死于滅口？
狗老天你他麼不講武德啊！這也太意外、太突然了吧！她還沒給綿綿買房置業呢，她不能死啊！
興許是怕到極緻，她心中騰然升起怒火，仰天大罵道：“你跑我家不遮臉還怪我看？講不講道理啊！你他麼實在欺人太甚了吧！”
她最後一句是扯着脖子朝天罵的，其實就是想罵這個狗老天。
死就死吧！安排這種狗屁不通的死法是不是也太過分了啊！
大漢或許是沒想到她有此一問，身形一頓。
像是不解，為何這種情形下，她這嬌滴滴的小姑娘不求饒，居然還反過來罵他不講道理？
錢淺兩世沒罵過髒話，舒暢的瞬間忽然福至心靈，想到外面很多官兵剛路過，趁大漢愣的這一下，打開門瘋狂朝剛才官兵去的方向沖了過去，“救命啊！殺人啦！賊人入室殺人啦！”
大漢反應過來，立即來追。
剛經過的官兵們聽到呼聲立即調轉方向又回來了。錢淺看到那隊人簡直激動地想哭，“官爺救命！他跳進我家院子裡，還要殺我！”
大漢一看情形不好，不再追她，直接掉頭就跑。
官兵們一窩蜂似地追了過去，沒人再管她這個受害者。
外面街上很快傳來打鬥聲，錢淺沒心思去瞧熱鬧，捂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髒，快步返回家關上院門，倚在門上喘息。
宋十安幾招制住兇徒，問追來的官兵，“在哪發現的？可還有同夥？”
官兵行了個禮：“禀将軍，在前面巷子裡。這厮闖進了民宅，妄圖殺害一個看到他的姑娘，我們聽到呼救聲趕到，追趕他至此，沒見着同夥。”
宋十安收了刀，“嗯，仔細查找有沒有同夥，切莫傷了百姓。去吧！”
“是！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