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錦時問:“為什麼不直接喊我?”
錢淺道:“我不太喜歡開口喊人。晚上吃炒面可好?”
*
三人一起住了小半個月,日子簡單、平淡又踏實。
這天下午,錢淺送完綿綿做的衣裳,又給茶館送了話本。回到家找了好幾圈,發現夏錦時這次是真的不在了。
錢綿綿解釋道:“夏姐姐說傷好了,就走了。”
錢淺看着剛買的三份涼拌面,“也不提前說一聲,面買多了。”
二人吃完面條,各自忙活着,突然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被扔進屋中。
錢淺拿起錢袋子看了看,足有好幾十銀币。
夏錦時站在院中笑吟吟地對二人說:“我說過,我這人知恩圖報的。”不等錢淺二人回答,她便轉身兩個健步躍上牆頭。
“夏姑娘!”錢淺拿着錢袋子追到院中。
夏錦時蹲在牆頭回身看她。
錢淺眨眨眼睛,遲疑道:“若那樣活得辛苦,不如換種活法。”随即對她嫣然一笑,“有空常來吃飯。以後雞腿你和綿綿一人一個。”
夏錦時目光幽深地盯着錢淺看了一會,勾起嘴角,“我是罪籍。”
錢淺早已猜到,所以并不詫異,仍笑道:“罪籍也要吃飯呀!”
夏錦時怔住,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
那小姑娘仍舊淡定坦然,她卻莫名眼眶發脹,鼻尖發酸,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
空蕩蕩的牆頭,隻傳來一個“好”字。
*
隔了三日,夏錦時果真又來了。
她說她想換個活法,所以辭了工,來求收留,錢淺便在自己的屋裡加了張床。
晚上,夏錦時輾轉反側,“我睡不着。”
錢淺随後應道:“我可以物理助眠。”
夏錦時不解:“那是什麼?”
錢淺道:“就是用棍子把你敲暈。”
夏錦時把衣裳團成一團朝錢淺丢過去,“你膽子肥了是不是?”
錢淺笑笑沒說話。
夏錦時像條出水的魚,繼續在床上翻騰,“我總不能一直住在你這。”
錢淺問:“怎麼不能?”
夏錦時道:“我沒那麼厚臉皮,我得找個事做才行。”
錢淺也不阻攔,“也行,如果你覺得那樣心裡才舒服的話。”
夏錦時又沮喪道:“可我什麼都不會,我連飯都不會煮。”
錢淺安慰她:“沒關系的。不着急,慢慢想就是。”
夏錦時慘兮兮地說:“在我找到活計之前,隻能住在你這兒了。”
錢淺道:“找到之後也可以。”
夏錦時焦躁的心慢慢平靜下來,終于睡去了。
這天,錢淺再次被說書人要求寫些别的,說悲情故事聽多了,客人們産生了抵觸情緒。其實她已經開始着手寫了,但有些害怕朝堂明争暗鬥、風雲詭谲的權謀話本,會惹來殺身之禍。
說書人當時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當這是幾百年前嗎?哪能随便就招來殺身之禍。隻要不指名道姓,就算你以朝廷重臣為原型,編造一些他們的風流韻事都沒關系。比如宋侯家的二公子宋十安,隻要你名字不叫宋十安,你就算寫他,他也拿你沒辦法,這是著者的自由。”
當時說書人一再忽悠她寫宋十安,還說能保她一舉成名。
錢淺沒理會說書人的建議,将新寫的權謀話本拿夏錦時和綿綿看。
綿綿看得津津有味,夏錦時也給予了盛贊,錢淺決定明日便将第一冊給說書人送去。
晚上,夏錦時又開始焦慮,“我這兩天到處都看了,好像沒有什麼我能幹的活計。我覺得你這次一定能賺大錢,你要發達了,定是要把我甩得遠遠的了。”
錢淺安撫道:“不會的。或許是這地方太偏了,所以不好找活兒幹。你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若有好的,咱們可以到那附近再找房子租。”
夏錦時受寵若驚,“不用吧?太麻煩你們了。”
錢淺道:“不麻煩,反正這兒也是租的,我和綿綿都不常出門,住在哪裡都一樣。别急,放寬心,慢慢找。”
夏錦時又問:“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錢淺道:“沒有,順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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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晚上有些涼意,錢淺活動了下有些酸疼的手腕。
錢綿綿衣裳做的十分認真,錢淺勸道:“綿綿,你歇歇吧!最近單子太多了,根本做不過來。”
錢綿綿頭都沒擡,“我縫完這隻袖子就歇。”
錢淺道:“你說你這麼厲害,做的衣裳這麼受歡迎。要不咱先别買宅子了,租個鋪子,雇幾個好手,你來設計樣式,教會她們做,說不準咱直接就發财了呢!”
“那可得帶我一個啊!”夏錦時抱着個西瓜突然走進房門。
錢淺坐起身抱怨道:“你就不能走門嗎?回頭讓人看到你成日跳來飛去的,把你當壞人可怎麼好?”
夏錦時無所謂道:“我本來也不是好人啊!”
三人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吃着西瓜計劃着開個什麼樣的鋪子。
夜色漸深,夏錦時問錢淺,“你真敢讓我一起開店?你不怕我?”
錢淺幽幽道:“我還殺過人呢,你怕不怕?”
夏錦時眨眨眼,突然爆笑出聲,良久才喘息道:“你這小雞崽兒一樣的胳膊腿兒,連隻雞都殺不了,還殺人?你知不知道你一本正經地開玩笑時特傻?”
錢淺十分無奈,也不打算詳解,“隻要你不給綿綿帶來什麼麻煩,日後能對綿綿關照一二,其他的都沒關系。”
夏錦時怪異地看她一眼,“我關照她還能不關照你?鋪子我出一半錢,我還給你們打雜,你們管我吃住就行,不要工錢。”
“你可想清楚了?”錢淺正色,“我與綿綿沒做過生意,在這京都城也舉目無親,這宅子也是租住的。若到時沒賺到錢,我們可沒有錢賠你。”
夏錦時“嘁”了一聲,“我自己樂意的,我就擔得起,賠個精光也絕不會怪你們,放心!但是,我有個條件。”
夏錦時嫌棄地看着錢淺,“我不要跟你一個屋了。你睡覺有時候會哼哼唧唧的,吵死人了。”
錢淺鄙視回去:“吃肉的時候誇肉香,刷碗的時候罵碗髒。哼!”
經過兩個月的折騰,找鋪子、找裁縫繡娘、裝修、收拾妥當,錦綿閣成衣鋪子終于初冬時順利開張。
鋪子一人出了一半的錢,錢淺取了夏錦時的錦字,和錢綿綿的綿字,錦綿閣,既包含了二人的名字,又符合成衣鋪子的錦緞綿軟之意,覺得很取巧,自己非常滿意。
夏錦時說該叫“淺錦綿”,錢淺說不好,淺字不吉利,沒福分。她又說那就叫“錢錦綿”,錢淺說錢字說出來不好,又俗,還顯鋪子衣裳很貴。
她總是那麼多道理,夏錦時說不過她,隻得作罷。
錢綿綿不願出面,錢淺也不願,夏錦時迫不得已成了鋪子的“夏掌櫃”。
鋪子東家隻有錢綿綿一個人的名字。
錢淺怕自己意外死了,綿綿折騰手續麻煩。夏錦時不明白她這是哪門子的杞人憂天,但也不強求。
夏錦時也不願寫自己的名字,說她是罪籍,怕回頭被人知道了,連累鋪子生意。
錢淺和綿綿對夏錦時這樣的信任表示感動,夏錦時對二人對她毫無保留的接受她也甚為感激。
錢綿綿在家設計、制作衣裳。
錢淺還把她前世見過的蕾絲花樣畫出來,給綿綿提供新思路。
又用木頭棍捆上棉絮,綁出人形展示架,是模仿前世商場裡的塑料模特,然後把錢綿綿做好的衣裳套到展示架上,在店裡供客人可以參考樣式。
店裡有專人為客人丈量身形,裁縫們縫制衣裳,繡娘按照客人挑選好的繡樣繡上花樣或花紋。
蕾絲花紋的玩法新鮮,輕輕點綴在衣襟、袖口、裙擺上,平添了一絲柔美感;裝點在勁裝的護腕上、腰帶上,給勁裝增添了一些溫柔,進店的大半客人都會選一身走,生意漸漸好起來。
數月之間,三人相處融洽。
夏錦時原本覺得錢綿綿話少,錢淺要好一點,相熟之後才發現,錢綿綿話很多,錢淺才是話少的那個。夏錦時大了錢淺三歲,大錢綿綿五歲,卻常常與二人鬥嘴玩,一點都不像最年長的那個。
雙方彼此較為坦誠地說了一些自己的事,約定可以不說,但不可以騙人。
錢淺、綿綿二人知道了夏錦時出身江湖,祖輩都是習武之人,她父親為人做事犯了律法,被發配邊遠之地流放,連累她和母親成了罪籍。母親不會武功,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計賺錢糊口,後來累病了,沒錢看病、也沒人願意給看,就死了。
母親死後她開始盜搶富裕人家為生,後被人抓住。那人見她身手好,要為自己做事,不但不追究她,還承諾日後會為她脫罪籍。至此她便留在了京都,為主家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結果幹了三年,多次受傷、險些喪命,主家還是不給她脫罪籍,所以她不想幹了。
既然錢淺姐妹二人不嫌棄她的出身,她願意拿出積蓄,與二人一起過踏實日子。
夏錦時得知了錢淺和錢綿綿不是親姐妹,驚訝于錢淺那麼點小就敢領養綿綿,這魄力叫她佩服的五體投地。夏錦時也終于得知,錢綿綿不能與人觸碰之事,才明白為何二人當初發現能與她接觸時會那麼激動。
用錢淺的話說,都是苦命人,誰嫌棄誰啊?就這麼搭夥過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