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塵又朝她投來不滿的目光,隐隐帶了威脅之色。
錢淺有些不明白,不是你想跟他拉近關系嗎?讓他覺得欠了你個人情不是正好嗎?
所以她沒理會,向雲王行禮,“若無旁的事,小人便先告辭了。”
錢淺離開後,雲王問沈望塵,“她一直都是這德性?當真狂傲。”
沈望塵尴尬地笑說:“啊,是,文人都是這樣迂腐又傲氣的。”
雲王也不打算計較,“無妨。不過已經麻煩表兄請來了人,又怎好讓表兄破費替我付報酬呢?表兄說個數,本王立即叫人送到府上去。”
沈望塵親昵地去攬着他的肩,“你我兄弟之間,說這話不是見外了?我與逍遙是故交,自是給了我友情價的,宥川不必放在心上!聽聞天福酒樓來了個新廚子,手藝着實不錯,咱們兄弟一起去嘗嘗?”
雲王道:“那是自然。這頓可必須讓本王來請!”
*
年節大家都在歇着,錢淺卻與夏錦時、錢綿綿一起開始收拾新買的宅院,折騰搬家。
三人的東西并不算很多,但錢淺堅持添辦了适合的家具物什。
夏錦時嫌錢淺窮講究,卻也覺得錢淺折騰過後,屋子的确溫馨又好看了。
錢淺和綿綿住一個院子,三間正屋錢淺本打算跟從前格局一樣,倆人一人一間,中間做書房。可錢綿綿非要還住在東廂,錢淺想着孩子大了,想有獨立空間了,何況綿綿還要做衣裳,是得有個工作間了,也就沒阻攔。
夏錦時想住錢淺她們院的西廂房去。錢淺不肯,說西廂房要沐浴、如廁,沒她的地方。
夏錦時隻好自己獨占了一個院子,十分不好意思。
轉眼上元節已至,夏錦時早就在京都的一家酒樓搶定個了桌位,三人準備饕餮一番,然後去賞上元夜的花燈美景。
等着上菜時,錢淺注意到錢綿綿盯着門外賣冰糖葫蘆的,于是出去給她買。買完糖葫蘆,又注意到一旁賣花燈的攤子上,有一盞畫着一男一女看着彎月的燈籠,突然被撥動了心弦。
小販見她一身富家女的打扮,滿臉堆笑相迎:“姑娘,您瞧這畫畫的多精緻啊!這燈今日拿着,特吉利!預示着您這一年都圓圓滿滿、和和美美的!來一盞?”
錢淺有些出神地應道:“好。”
“好嘞!六十銅錢。”小販取下燈,等着錢淺付錢。
錢淺從錢袋子裡數出六十銅币遞給小販,身後突然傳過馬蹄聲,然後熱鬧的人群忽然嘈雜、激動起來。
她回身望去,千盞花燈地輝映之下,宋十安騎着高頭大馬而來,锃亮的铠甲,好似将整條街上花燈的螢火都吸到了他身上,那樣的威風凜凜,又意氣風發。
那一刻,仿佛時間靜止。
錢淺呼吸凝住,隔着人群遙遙将眼神鎖定在他的身上,将他整個人望入眼底。
周圍的嘈雜聲與人群的躁動仿佛全部消失了,先是一陣耳鳴,然後便是心髒劇烈的跳動聲,聲音震耳欲聾。無數次在腦海中描繪過那光風霁月的模樣,與眼前這身形挺拔嚴肅之人逐漸重疊,少了一絲溫潤儒雅,多了些不怒而威的氣勢。
“再見少年拉滿弓,不懼歲月不懼風。”原來描述的就是這般景象。
好久不見,宋十安。
錢淺在心裡與他打了個招呼。
宋十安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問下屬:“可有異樣?”
如今并無戰事,他受命協同禁衛軍維護治安與城防事宜。今日上元節,人多紛亂,他四處巡查,确保節日順利結束。
下屬行禮禀報:“禀将軍,一切安好。”
“嗯,天幹物燥,定要打起十二分小心。”宋十安交代着,突然感覺到一絲異樣。他擡起頭,向那個方向看去,那裡很多人看他,但那個感覺卻又沒了。
錢淺見宋十安望過來,連忙低下頭,轉身就跑了。
小販在後叫呼喊道:“哎姑娘!你的花燈!姑娘!”
宋十安已經下馬來到攤子前,四下張望,可那感覺已經完全消失了。
花燈小販邊将燈籠挂回去邊嘟囔:“這算怎麼個事兒……”
宋十安一眼瞥見小販手中那個外形普通的燈籠,畫上一男一女看着天上的彎月,擡手摸上去,問:“今日是上元夜,畫上為何是彎月?”
小販笑呵呵地說:“官爺,畫圓了就不好區分是日還是月了呀!這少了一大半,畫成彎彎的,就隻能是月了嘛!”
“這個燈籠怎麼賣?”宋十安取下燈籠握在手中。
小販遲疑地說:“這個六十銅,但是剛才有個姑娘付過錢了,隻是燈籠沒拿走。”
“等那位姑娘再來,請她随意重選個吧!”宋十安掏出一枚銀币塞給小販,提着燈籠走了。
小販困惑地撓撓頭,自言自語道:“這燈籠好幾日都沒人問過了,怎麼這一會兒就有倆看上的?”
*
錢淺三人飽餐過後走到街上看燈。
花燈攤販眼睛極尖,一眼便認出了錢淺,叫道:“哎!姑娘!”
錢淺此時已經回過神來,并不想要那個燈了。
小販卻向她鞠躬道歉:“實在對不住,剛才您看上的花燈,被一位公子買走了。那公子付了一銀币,說姑娘可以随意重選個。”
夏錦時湊過來:“還有這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
錢淺也很高興,問道:“那一銀币是不是夠買三個燈籠了?”
小販賠笑說:“那個燈籠屬于您,一銀币都是您的。但花燈價格不同,您看看想要哪個?”
最終又加了十銅,姐妹三人一人選了一個精緻漂亮的花燈,開開心心提着去逛燈會了。
*
次日,錢淺開始到雲王府“打卡上班”,謹小慎微地苟着。
給雲王寫傳的日子,出乎意料的輕松。
王宥川并不似傳言那般脾氣暴戾、強橫霸道不講理。嚴格意義上說,他與錢淺前世認識的許多資質平平,卻自視甚高的富二代們沒什麼兩樣。
她有點懂他們的心理,有人一生拼盡全力到不了羅馬,而有的人出生就在羅馬。無數人羨慕他們的身份地位、權勢财富,卻不知正因為他們什麼都有,才會陷入到無法得到成就感的苦惱裡。
就像王宥川,他爹是皇帝,他母家祖父是大瀚第二首富,這輩子除非他也成為皇帝,否則他無論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超越長輩的成就,那他永遠都會被人當做活在“蔭庇”下的纨绔子弟。
可他偏偏是個資質平庸的人,文不成、武不就,雖然眼高于頂,實際心裡卻虛得很,生怕被人瞧不起。
所以他雖脾氣大,但本性還是良善的,不是肆意欺淩弱小的那種人。
錢淺謹記夏錦時的叮囑,說話總會斟酌再三,又事事謹慎,總是躲在人後角落,拼命降低存在感。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倒也融洽祥和,從沒惹到過那位小霸王。
她主要是記錄下王宥川的喜好、擅長之類,并不用日日都去王府。王宥川隻會在想讓她來,或者有活動安排時,才會吩咐人來家裡通知她。
錢淺時間比較充裕,所以仍會寫話本賣錢增加收入,準備給綿綿買下間鋪子,把錦綿閣挪到地段更好的街上。
細碎的時間,她就會去打理家中的院子。
雲王府的花園很大,景緻堪稱一絕,就這樣還要每年有所變化,免得主家看膩了。
錢淺從前養過許多植物,所以與花匠聊過幾句。花匠覺得她審美獨到,很是投契,聽說她在裝點自己的小院,熱情地把她帶去王府堆放廢料雜物的地方。
錢淺看到幾塊高矮不一、形狀各異的廢棄石頭堆在石子中,突然來了靈感。
夏錦時和錢綿綿都很忙,她不想耗費精力打理很多植物,卻又希望家裡漂亮、有意境,有什麼比枯山水更合适呢?
花匠見錢淺喜歡那些東西,讓她叫車來拉就好,反正那些東西本來也是要扔的。
錢淺雇了車和苦力,把看上東西全拉走了。花匠十分欣慰,覺得挺好的東西總算沒糟踐了。
正堂前寬闊無比的院子,在錢淺的擺弄下,漸漸有了枯山水的初步模樣。
高矮不一的石山伫立,下方是大片的小石子。院中原本的幾顆樹沒有動,裝點一番,便很好的融進了全新的風格。
夏錦時剛開始嫌棄“好醜”。
随着漸漸有了初步的模樣,夏錦時的點評變成了:“有點難看,又有點好看。”
錢淺問:“那不就是好難看?”
夏錦時嬉笑不說話。
最終景緻徹底落成,錢淺将小石子勾勒出紋路,夏錦時贊歎道:“還真挺好看的。”
春雨落下,三人坐在廊檐下欣賞院中的景緻。
夏錦時問:“為什麼看着這個景,覺得心裡很平靜?”
錢淺道:“這叫枯山水,用岩石象征山巒,用小石子象征湖海,紋路表現水的流動,是一種微縮園林景緻,有禅意在裡面的。”
夏錦時懶洋洋地伸懶腰,“不懂。就覺得這樣的安靜隐逸的日子,好像做夢一樣。這段時間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
錢淺糾正她:“不能這麼說。”
夏錦時問:“那怎麼說?”
錢淺說:“加一個限定詞。比如暫時是你這輩子最開心的日子,或者是你迄今為止最開心的日子。”
夏錦時像看神經病一樣,“需要如此嚴謹嗎?”
錢淺道:“嚴謹點好。你的一輩子還很長,還會遇到更多讓你感覺開心幸福的事。”
錢綿綿巴巴湊上來,“姐姐,我還想要咱們青州家裡的那個紫藤花架,還有薔薇花牆。”
錢淺十分猶豫,“不好吧,跟這枯山水的景緻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