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法解釋,就沒說話,繼續低頭寫。
沈望塵見她不否認,便當她是承認了,心中十分駭然。許久才壓下想多問一些的念頭,決定不再提起她那些不堪的過往。
他見錢淺一直認真地關注手中的事,湊上前去看,“你還真的在認真給雲王寫傳啊?”
錢淺不明所以反問道:“這不才是正事?你我的交易内容不就是這個?”
沈望塵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見錢淺不理他,又問:“我能不能在你這歇一晚?明日你幫我告訴呂佐,他自會安排來接我。”
錢淺起身打開櫃子,搬過椅子從最高處抱出被褥、枕頭放到坐榻上鋪好,“你就睡這。不要讓我家裡人發現你。”
見沈望塵答應,錢淺重新坐了回去。
沈望塵靠在榻上,望向外間的錢淺。
窗外寒風呼嘯,燭台上燭火搖曳,她裹着披風,懷抱手爐,神情專注地寫字。一旁的泥爐中,紅彤彤的炭火煨着水,熱氣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也蒸軟了他的心。
沈望塵的心靜得出奇,好似自打懂事以後,從未感受過這樣的安甯。
那種心落了地的感覺實在叫人踏實無比,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故而不曾察覺,嘴角都是帶着些許笑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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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條街外,宋十安與孫烨彙合。
孫烨道:“侯爺,跟丢了。那人身手極好,我死命追還是沒追上,連片衣角都沒碰着。”
宋十安道:“我倒是刺傷了那人,跟他到了西街。但西街有間青樓,那人趁有馬車經過把我甩開了。我跟到這附近,就徹底失了蹤迹。”
孫烨問:“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夜探咱們侯府?”
宋十安搖搖頭,“近來想往軍中塞人的太多,我一時間也沒有頭緒。”
孫烨又問:“是否讓李副将調來一隊人馬埋伏,等他們再來時好來個甕中捉鼈?”
宋十安想了想,“不了,他們一探失敗還負了傷,估計一時不會再來了。府上加強戒備吧!日後軍中要務我都去大營處理,不再帶回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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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淺身子容易乏累,一向睡的時間比較長。早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眼前的人影吓了她一跳。
沈望塵拎了把椅子,正坐在床邊看着她,見她睜開眼睛,譏了句:“真能睡!”
錢淺擰眉罵道:“你神經病啊?!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
沈望塵似笑非笑地說:“我以為你不知道害怕呢!”
錢淺沒好氣地坐起身穿衣服,“我又不是鬼,總會有人類該有的情緒。”
沈望塵靠在椅背上雙臂交叉,“那你怎麼沒有與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度過整晚的情緒?”
錢淺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因為我不在乎。想來你一個聲名赫赫的浪蕩子,應當也不會在乎吧!”
沈望塵自以為是地說:“你低調隐藏身份這麼久,卻想不到許多細節都會出賣你吧?”
錢淺一臉迷茫,什麼鬼?
“你貪财,不在乎名聲,看到赤膊男子心靜如水,已然可以證明一切了。你不願出名,就是怕有人會認出你,對不對?”沈望塵語氣笃定。
錢淺這才想到他昨晚猜測她出身青樓,也不知該說他猜的是對還是不對。
沈望塵一副猜中的表情,繼續道:“你無懼生死、無視權貴,對所有人都冷漠疏離,成日一副半死不活的喪氣模樣,就是因為你早已看破紅塵世俗。你化名逍遙,便是想自在逍遙的度過餘生,是也不是?”
錢淺忍不住笑了,感歎道:“想象力很豐富。”
她随即順着他的話道:“你猜對了。所以日後還請你不要來打擾我,我隻想和我妹妹過簡單平靜的日子。”
她套上鞋襪下了床,整理被子。
沈望塵看着她又細又白的手腕,忍不住問:“你手腕上的傷疤是怎麼回事?你入青樓是被迫的?”
錢淺動作頓了下,随即繼續鋪床,“咱們的交情還沒好到交流這些的程度。”
她不願說,沈望塵也逼迫不得,隻是拿起她床上半人長、圓滾滾的枕頭狀的東西問:“這是什麼?怕睡覺不老實掉下床去嗎?”
錢淺整理好床鋪,從他手中搶回綿綿給她做的長條抱枕,說:“我喜歡抱着東西睡覺。”
沈望塵突然一臉嫌惡,還嫌棄地甩了甩手,“抱男人抱習慣了?”
錢淺聞言,突然惡趣味地欺身壓下,停在與他咫尺之距,邪魅笑道:“是啊!所以沈公子定要與我保持距離,可千萬别被我玷污了啊!”
沈望塵果然驚得頭身後仰,表情驚惶無措,錢淺覺得若無椅背阻擋,他怕是會吓得滾到床下去!
“老實在屋裡呆着,别叫人發現你。我會去通知呂佐。”
她說完便一臉輕蔑地轉身離去,沈望塵喉結滾動,緩了緩狂跳的心,這才發現雙手握拳握得關節都有些發白了,一時竟忍不住有些好笑。
都是在紅塵中摸爬滾打的人,他怎會像個愣頭青一般,居然還緊張發慌了?
錢淺将滿地的血色棉花和棉布全都收拾進麻布包裡,神色如常地與家人吃了飯,送走諸人,然後給甯親王府的門阍遞了張字條,便去溜達閑逛了。
快到晌午時才回家,門上挂着鎖。
吳嬸每日早間來做早飯,因幾人白日大都不在家,所以不用做午飯,收拾完屋子就回家。下午再來洗衣裳、做晚飯。
錢淺早有準備,所以溜達閑逛時買了點心吃食。回到房間見屋子都沒收拾,那包帶血的棉花和棉布也還在麻布包裡,無奈地将被褥扛出去曬了,又把那些布都扔進竈裡燒了,才繼續悶頭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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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塵換了一身衣裳,捂得很嚴實,被呂佐扶着從思夢閣的後門進入,到了绫羅帳暖、溫香銷魂的房間。
一個青樓女子打扮的人向二人行禮,呂佐輕道“奏樂”,那女子立即抱起把琵琶,坐在門口附近開始彈奏。
呂佐這才開口詢問:“公子怎會去了她那?”
沈望塵歎氣:“還是小瞧了宋十安,身手的确不凡。他一直跟我到了思夢閣附近,我就沒進來,趁有人經過将他甩遠了些。我受了傷,怕還會被他追上,想到逍遙家就在那附近,就翻進去了。”
呂佐道:“想不到她膽子還挺大,竟不計前嫌收留了公子。”
沈望塵摸摸喉間的小傷口,不計前嫌?他可是絲毫不懷疑,昨晚若一句話說得不對,便會被她捅穿喉嚨。
呂佐又擔心地問:“不過她真的不會說出去麼?她可不像是什麼好心的人。早上她留給門阍的字條就四個字,我還以為她在要挾我呢!”
呂佐說着掏出字條,沈望塵展開來看,上面寫着“他在我家”,下方署名是逍遙二字,不禁笑了下,隻說:“我發現了她的秘密。放心,她不敢害我。”
呂佐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我早就覺得她不是一般人,是什麼身份?”
沈望塵白他一眼,“什麼都沒查出來還好意思打聽?”
呂佐悻悻垂頭:“原想着宋公府防衛嚴密,宋十安剛剛分府别住,會有諸多不妥的地方。想不到他府上家丁雖不多,卻個個機警,身手也都十分了得。”
沈望塵其實說的是他沒查到逍遙是青樓出身,但呂佐既然沒往那想,他也不打算說,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于是他順着呂佐的話說:“聽聞懷遠公會将軍中受傷嚴重、但無家人的兵士帶回府上做家丁。那宋十安府上的家丁估計也都是軍中退下的人,警醒程度自是不一般。經過此番,想來日後更會加強巡視,咱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了。”
呂佐點頭:“公子放心,一切都交代好了,您昨夜宿在思夢閣,不會有人察覺異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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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慶侯與雲王争錦綿閣衣裳的消息不知怎的在京都城傳播開來,許多人紛紛跑來錦綿閣湊熱鬧。比起那些專門服務于名門世家的昂貴成衣鋪子,錦綿閣的衣裳相對平價許多,小富人家也能消費得起。
但此事過後許多世家子女也跑來買了,錦綿閣樣式新穎好看,又是安慶侯與雲王争搶過的,穿出去也不跌面子。店裡的裁縫、繡娘增加了兩倍,所有人忙得腳不沾地。
雲王定做的衣裳陸續送去雲王府,錢淺也把第二冊書也呈上去了。
王宥川對第二冊内容十分滿意,據說還得了皇帝和淑妃的誇贊。他成日樂得合不攏嘴,時時刻刻在傻笑。
最初錢淺在雲王府吃飯時是與戚河、徐祥一同的,後來因為她需要特别吃些補氣血的,也隻是用小案單獨呈上兩個菜獨自吃,王宥川隻在有興緻時過來看着她,讓她多吃點兒。
如今錢淺可就愁了,因為王宥川開始讓她同桌吃飯了。
他就坐在她旁邊兒,不停地給她夾菜,一頓飯不知要說多少遍“多吃點”,“再吃一點”,“再吃一口”之類的話。
她好不容易把碗裡的吃完,王宥川立即就會再度夾滿,還念叨說:“你吃飯太慢了,嚼快點兒!”
錢淺簡直要崩潰了,她又不是什麼不愛吃飯的挑食小孩兒!
她真的毫不懷疑,若是隻有二人在場,王宥川恐怕會直接把食物塞進她嘴裡。不,他大概會打開她的肚子直接往裡倒!
錢淺無數次想說“請王爺放心,我死前一定能把書寫完的!”可看着王宥川那一臉耐心哄孩子的樣子,又隻得咽了回去。
好在進入臘月後,王宥川身為皇子,又是卓家未來的繼承人,亂七八糟的應酬很多,便不常讓錢淺去了。
雖然藥給她帶上了,戚河還給她裝了炖湯的補藥。錢淺自然不肯找罪受,把藥撇到角落裡,覺得自己好像刑滿釋放了一樣,成日在家中彈琴、唱歌、跳舞,小日子别提多悠哉了。
沈望塵又來過一回。
錢淺正翻看着話本子,就聽房門被人敲響,她打開門,沈望塵和呂佐一同站門前。她有些郁悶,這院牆竟是個擺設嗎?總是這麼輕易就讓人翻進來。
沈望塵笑眯眯地說:“我傷好了,特來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