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佐回府跟沈望塵說起錢淺大鬧裕王府,當街扇了裕王一個耳光,忍不住道:“除了皇帝和後妃,我還沒見過天底下還有人敢打皇子的!她可真是膽大包天!”
沈望塵有些心急:“那她現在如何?裕王府可為難她了?”
呂佐道:“不勞公子費心了。宋十安在她身邊呢!自是不會讓她有事的。”
沈望塵皺起眉,“宋十安?究竟是怎麼回事?”
呂佐答:“我跟圍觀的人打聽,說是她一直敲門讓裕王府交出她妹妹,之後他們就進了王府。”
沈望塵猶豫了會兒,說:“晚上你跟我去她家一趟。”
呂佐有些後悔多嘴了,“哎呀公子,你最近這麼多事呢!連囫囵覺都睡不了幾個。她沒事不就行了,你又何苦跑這一趟?”
沈望塵道:“她不是沖動行事的人。我就看看她,沒事我就放心了。”
呂佐無奈地歎了口氣。
*
吃完飯,錢淺送了一套精緻的首飾,錢綿綿愛不釋手。
夏錦時真的打了一把金剪刀,驚呆了一衆人。
陳希庭高價求來一塊從江南送來的特别紗料,在燈光下顯得五彩潋滟,十分美麗。他腼腆地說:“我沒别的本事,這是從前聽祖母提起的一種布料,特意求來送給綿綿。”
錢綿綿喜歡的不得了。
王宥言更是簡單直接,将裕王府的鑰匙、私庫的鑰匙、錢莊的私印直接交給了綿綿,“綿綿,我手中錢财資産不多,但你可随意取用。還有我,随時聽憑你差遣。”
錢綿綿羞紅了臉,“我有錢花的呀!”
夏錦時被此等赤.裸.裸的表白惡心到了,眉頭緊皺:“哎呦嘛呢?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宋十安猶豫地拿出了早就備好的盒子打開,有些心虛地說起早前準備好的說辭:“這是,我幫了個首飾鋪掌櫃的忙,掌櫃當做謝禮給我的。我也用不上,綿綿姑娘若不嫌棄……”
錢綿綿一臉防備:“我不要你的東西!”
錢綿綿雖怕人,卻從未對人展示出如此直白的敵意,夏錦時與陳亦庭面面相觑,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何事。
宋十安手僵在半空,神色尴尬不已。
錢淺起身接過那盒子扣上,放回他面前,“宋侯客氣了。泛泛之交,擔不起侯爺如此大禮。今日多謝侯爺相助才能敲開裕王府的大門,在下敬侯爺一杯,多謝侯爺。”
錢綿綿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不高興地瞪了眼王宥言。
王宥言明知被錢淺拿來擋槍了,卻不敢吭氣。
“泛泛之交”讓宋十安心頭鈍痛,失落地與錢淺喝了一杯,便在一旁沉默。
錢淺又對王宥言說:“你還需要說通你家裡人,在這期間先與綿綿好好相處吧!她還小,婚事也不着急。”
王宥言其實挺着急的,可他不敢說,隻道:“我會盡快說服父皇的。”
錢淺又說:“綿綿的性子你知道的,她不擅長應付世家大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王宥言明白她的意思,“姐姐放心,那些世家豪門原本也沒把我放在眼裡,活動宴請一向都沒我的事。除了一年有數幾次的宮中家宴,我就與綿綿關起門來過我們自己的日子,無需應付那些。”
錢淺又問:“但我聽聞,你母親性格不太好。”
王宥言沉默了片刻才說:“她并不與我同住,父皇也不許她來我府上,你可以放心。綿綿告訴我,人生一世,意外坎坷無數,要先把自己活痛快了,才能顧得上别人。不論父母子女或是伴侶,凡是讓我太過痛苦難受的,都要盡量遠離。”
錢綿綿強調說:“是姐姐告訴我的。”
宋十安自然知道,這便是錢淺了。她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王宥言道:“我照此做了。如今我有了綿綿,還遠離了母親,才終于覺得我活過來了。”
錢淺繼續追問:“但她終究是你母親,你能保證在她面前護住綿綿嗎?”
王宥言堅定道:“隻要我還有口氣在,就絕不會讓綿綿受一絲委屈和傷害!”
錢淺見王宥言神情堅定,輕輕松了口氣,有這人願意這樣愛護綿綿,她很欣慰。
一餐飯食也算圓圓滿滿吃完了。
王宥言摟着綿綿走在最前,神色親昵,毫不顧忌旁人。
夏錦時與陳亦庭跟在後面,倆人窸窸窣窣,說着什麼悄悄話。
錢淺剛想說話,宋十安好像猜到她要躲他似的,搶先開口說:“剛剛吃的有些撐,就當是為了消消食,讓我陪你走一段,可好?”
錢淺一想,事已至此,也沒有遮掩的必要了,索性把話說開了比較好。
二人慢慢溜達,遠遠地跟着前面的人。
錢淺問:“你是何時認出我的?”
宋十安想了想說:“本該在年初昌王府賞梅宴上就認出你。我雖沒見過你,但我按照周通和孫烨的描述畫過你的畫像。當時隻覺得有幾分相似,可聽楚公子說你姓肖,又沒敢認。後來在北郊行宮得知逍遙隻是你的别号,才跑回京都調查你的身份。”
錢淺點點頭,古代人沒有隐私可言呐!
宋十安繼續道:“這兩年我一直在尋你。可是各州府衙都沒有以你和蘇綿綿名字置宅子、置地的消息,錢莊也沒有你們的戶頭。那天查到我才知道,原來是綿綿跟你改了姓。”
錢淺驚訝于他竟然這樣找過她,忍不住歎道:“真是趕巧了。可能這就是天意弄人吧?終究是緣分淺了些。”
宋十安蜷了蜷手指,鼓起勇氣說:“淺淺,當初我并非有意隐瞞身份。我是想說服家裡人讓我留在青州,等解決好一切再與你說的。”
錢淺平靜地說:“我知道,你并非自恃身份的人。”
宋十安沒想到她完全不介意這個,沉默片刻又問:“那你離開,是因為我母親背着我來找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麼?”
錢淺道:“江夫人是來找過我,但并沒說什麼。是我得知你眼睛好了,覺得你該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中去。你我對生活的期待和目标完全不同,我們并不是一路人。”
“不是這樣的……”宋十安有些焦急。
錢淺搖頭:“你對我的念念不忘,并不一定是愛意。隻是因為你當時處在低谷,太孤單無助了,而我恰好在那一刻走進你的生命,你就把那些情感都寄托到了我身上。之所以你一直沒能放下,是因我離開了,你覺得很遺憾而已。”
她站住腳,凝望着宋十安認真地說:“你清楚的。你心高志遠,不可能在眼睛複明後,還願意留在青州跟我過尋常市井人家的小日子,而我也并不想改變我原本的生活。若你我當真為那一時脆弱而生出的點點情愫糾纏在了一起,隻會慢慢消耗掉那點僅有的情意和美好,最終相看兩相厭。”
錢淺平靜而理智的話語,卻猶如一把把尖刀插到了宋十安的心上。
他痛得手指發顫,神情有些無助,語氣卻仍帶着些許期盼:“一定會有辦法解決的。你也并非不願離開青州,你這不是,來了京都?”
“我離開青州是迫不得已。”錢淺逃避開他的殷殷目光,繼續向前邁動步子。
“綿綿的繼母突然找來,要我拿出一大筆錢,否則就要拖綿綿一同入罪籍。我廢了很大力氣才把綿綿改了身籍,沒被她繼母牽連,但街坊鄰居卻傳開了。我不願綿綿日後遭受非議和麻煩,才離開青州。至于選擇京都城,是因為我爹死前一直盼望接我和我娘到京都生活,便想來看看。恰好綿綿很喜歡這裡,這才住下來了。”
宋十安紅了眼眶,心如刀絞:“淺淺,别用寥寥數語就否定我們之間的一切。綿綿明明說,你傷心得快死掉了。”
錢淺眼睛有點癢,使勁眨了眨眼睛辯駁道:“隻是誤會而已。”
“綿綿那個繼母向我讨要錢财被拒,氣急敗壞地打了我一棍子。綿綿不知她繼母打傷了我,便以為我是因為你母親找來才會傷心病倒。此事怪我,我沒跟綿綿解釋她繼母傷我的事,怕她認為是她連累的我,因此才生出這個誤會,害你蒙了冤。”
宋十安握緊了拳頭,漆黑的瞳孔裡滿是撕心裂肺的痛楚,“淺淺,别對我這麼狠心……”
他聲音沙啞,磨得錢淺的心都快碎了。
她偏過頭用袖子飛快蹭掉快滴下來的淚,再次停住腳步,看向宋十安說:“宋侯在困頓中表現出來的莊敬與自強,令人心生敬意。我的确對你動過心,但那些都過去了,你也放下吧!你是個很好的人,我願你長命百歲,健康平安。”
“宋十安,再見了。”
錢淺在眼淚再次落下之前毅然轉身,沒看到宋十安也同時滴落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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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望塵遠遠在馬車中看着二人。
杵在原地的宋十安,像是被人抽去了靈魂,呆呆地望着錢淺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似乎就算突然有刀斧加身,他也不會有絲毫反抗。令吐蕃聞風喪膽的大瀚安慶侯宋十安,此刻脆弱得能任人宰割。
而離開的那抹纖細的身影,身形穩如山嶽,步伐堅定而孤勇地朝暗處走去,帶着幾分決然之意。
呂佐看笑話一般,小聲奚落道:“啧,想不到宋十安也會被虐到如此失魂落魄,真狠心呐!”
沈望塵卻高興不起來,隻道:“回吧!她今日應當不想見到我。”
呂佐揶揄問:“你怕她就勢把你也一腳踢開?”
沈望塵沒回答,但回了一腳。
呂佐不敢再嘲笑,調轉車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