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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面的夏錦時很快發現,與錢淺并肩而行的宋十安不見了,她湊了上來問:“你跟宋十安到底是什麼情況啊?亦庭說你們早就認識,還是至交?”
錢淺道:“是早就認識。至交,應該算不上吧!”
夏錦時不解地問:“綿綿那麼軟的性子,怎會對他那般抵觸?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錢淺也不打算再隐瞞了,“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個心悅之人麼?就是宋十安。”
夏錦時驚奇道:“真的假的?那人不是青州人嗎?”
錢淺道:“我說的是在青州心動的,又沒說他是青州人。”
夏錦時有些氣惱:“你這分明是故意誤導!”
錢淺道:“是你自己想的,我又沒說謊。”
夏錦時說不過她,便繼續問:“可我那天把你推過去,他也不像與你認識相熟的樣子啊?”
錢淺道:“他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
“哈……???”夏錦時迷茫了。
錢淺盡量簡練地說:“你可能聽說過,兩年前他為了救皇太女受了傷,眼睛有段時間是看不見的。他母親是青州人,帶他回青州散心,我們便是那個時候認識的。後來我帶綿綿來了京都,他眼睛好了之後就沒見過我了。”
夏錦時道:“我捋一捋啊!宋十安瞎的時候去青州散心與你結識,你喜歡上了他,然後發現你配不上他,就離開青州來了京都?可據我觀察,分明是他在巴巴地上趕着你,而你一直在拒人于千裡之外啊?”
錢淺沒有否認,“他開始沒有表明身份,所以我與他算是互生情愫。後來他母親找了我一次,我才知道的。”
夏錦時不悅地問:“然後你就慫了?就灰溜溜跑了?”
錢淺否認道:“也不是,就是很多事碰到一起了。他母親找到我,說他是為了救皇太女才受傷的,我就覺得他心裡有别人,是失明後遭到抛棄才會對我心動的。加上他眼睛突然好了,我想他總歸要回到從前的日子,就不打算再跟他有什麼牽扯了。恰逢綿綿的繼母那時犯了事,綿綿差點落入罪籍。青州地方小,我怕綿綿會被人指指點點,索性就離開了。”
夏錦時感慨不已:“你這年紀不大,遇到的事兒還真不少。”
錢淺說:“我是想着,反正他也沒見過我嘛!前塵舊事止步于此,往後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夏錦時誇贊道:“行事果斷、毫不留戀,不愧是我夏錦時看重的人!可惜,還是被他給認出來了。”她懊惱地揉了下後腦勺,“是否就是因為那次我瞎鬧,他才認出你來的?”
錢淺寬慰她:“不是。你不用在意,我與他互不相欠,原也沒什麼好躲的。山海自有歸期,風雨自有相逢,一切都是命數。”
夏錦時不免有些痛惜,“我看他待你很是不同,是否還對你有情?”
錢淺道:“當時總歸動了心,或許有些意難平吧!畢竟我不聲不響就走了,他連樣子都沒見過,總會覺着遺憾。這回見着了,不覺得有何特别,慢慢也就能放下了。”
夏錦時對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深感惋惜,“他其實真挺好的。據我了解,他從小就優秀,為人溫和儒雅,又潔身自好,那軍功可都是在戰場上厮殺拼搏出來的,跟雲王和那些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樣!”
錢淺也很認同:“我也覺得他很好,好到讓我覺得,這個世界也沒有我想的那麼糟糕。我盼着他好,想看他娶妻生子、平安喜樂、一生順遂無憂。”
夏錦時不禁心疼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說:“舍不得就别逞強!來,到我懷裡哭!”
錢淺笑了下,“沒逞強,我真是這麼想的。白頭并非雪可替,相遇已是上上簽。能與他相識一場,我就挺知足了。”
她說的灑脫,當晚卻沒有睡好。
半醒的夢裡,她在一條長長的路上不停向前跑,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盡頭,直至晨光亮起,身心都疲憊不堪。
同樣失眠的,還有宋十安。
京郊大營中,宋十安罕見的喝醉了,口中不停喃喃着:“要如何,跟不想失去的人說再見?”
直到黎明時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這一宿可把李為累壞了,有點頭疼地問劉馳:“老劉,侯爺是否讓那位錢姑娘給拒了?不是,咱侯爺這樣的人物她看不上嗎?總不會看上雲王那個二世祖了吧?”
劉馳說:“會不會是看上那個塵毅郡王了?我聽說那位可是京都城出了名的浪蕩子,最擅長撩撥女子。咱得幫侯爺看着點錢姑娘啊!”
李為問:“怎麼看?那錢姑娘也不是個善茬,你看她安安靜靜的,實際根本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麼不谙世事!”
劉馳回想了下,“反正上回她來咱們大營,我覺得她跟侯爺還挺般配的,越看越登對。哎呀,反正你幫城中巡視的時候多看着點兒呗!看見她就叫侯爺去,讓他倆多偶遇幾次,這緣分不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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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淺在家悶了三天,不想出門。
可雲王卻不打算放她躲清閑,時不時就派戚河把她接去樂坊。
好在宋十安好幾日沒再來樂坊了。午後休息時間過去,錢淺如廁後回到房間,跟着樓下的奏樂聲,在房間酣暢淋漓地起舞。一個起跳沒跳好,她便一遍一遍、重複不停地練習,直到最後精疲力盡,像灘爛泥一樣癱躺在地上,閉着眼睛喘息。
屋子一角放了張床榻,榻前有屏風擋着,錢淺時常在那午休。
沈望塵中午與人推杯換盞喝多了,便來了樂坊,毫不客氣地在榻上小憩了片刻。
他再次目睹了錢淺舞姿,卻不像先前在避暑行宮的溪澗下那般随性恣意,今日那柔美的動作中帶着一股子勁力,更像是在發洩。
見她癱在地上,沈望塵忍不住起了身。
錢淺聽到腦袋前有腳步聲,卻沒力氣動彈,隻是睜開了眼睛。
沈望塵蹲到她跟前,笑着問:“跟誰怄氣呢?”
錢淺嫌他說話有酒氣,也沒回答,将頭偏向了另一側,重新閉上眼睛。
沈望塵卻拉起她的胳膊,錢淺掙紮了一下,沈望塵問:“你現在還有力氣?”
“你……”
錢淺話未說出口,沈望塵突然打橫将她抱起來,她本能地摟住他的脖頸,不悅地蹙眉問:“你幹嘛?”
沈望塵挪動步子,将她放到榻上,輕佻地說:“占了你的榻醒醒酒,現在還給你。你以為呢?”
錢淺沒再說話,直接抱過她的抱枕,背朝沈望塵閉上眼睛。
沈望塵推了推她,“你還沒說呢!跟誰怄氣呢?誰敢惹你,告訴我,我幫你去教訓他。”
錢淺悶悶地說:“老天爺。”
“啧!”沈望塵一本正經地說:“說真的呢!沒跟你開玩笑,我真去幫你教訓。”
錢淺道:“我說的也是真的。”
沈望塵歎口氣,就勢躺在她背後空出來的塌邊上。
錢淺察覺他的動作,抱着抱枕回過身,冷冷漠視他。
沈望塵挑釁似的問:“又想動手?你現在打得過我嗎?”
錢淺輕嗤一聲:“反正讓雲王看見,你費盡心思得來的信任就全變了意味,我又不會損失什麼。”
沈望塵聞言坐起身,輕歎道:“你還真是清楚如何一招制敵啊!”
錢淺不再回應,閉上眼睛。許是中午沒睡,又或許是剛才練舞累着了,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她側躺着,身體微微蜷縮,低着頭,下巴擱在抱枕上,一隻手抱着抱枕,一隻手插在下巴和抱枕的中間。
沈望塵不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個睡姿。他去她屋裡睡過兩次,她一直都是這個姿勢。先前沒覺得有什麼,此刻卻突然意識到,她的睡姿從未舒展過。
她很不安。
雖然她成日裡鎮定淡然,眼神宛如一汪平靜的湖水,但睡夢中的人大都是沒有意識的。睡出這樣沒有安全感的防備姿态,隻能說明,她心底是不安的。
沈望塵很不解。
既然她不是青樓女子,那她為何要在枕頭下放匕首?
又是何事,會讓她在無意識的狀态下仍舊不安?
她究竟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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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淺醒來後便離開樂坊了。
每年春秋兩季都是京中各家高門貴胄相繼舉辦各種活動的時刻,賞花、品茶、采摘、打球,總有熱鬧可湊。
姚菁菁原本就是京都城備受矚目的存在,因今年浮生樂坊大火,她更是成了紅人,哪家府上的帖子都不會落下她。徐芷蘭是昌王仲妃,總要去應付這些場合。
錢淺實在不喜歡去那種場合,姚菁菁就好心地将雲王一起拖走,倒是讓她得了清靜。趁他們還沒回來,她再先走一步,就又是清靜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