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低眉垂目枯坐着,不想說話。
宋十安就安安靜靜地看着她,也不言語。
王宥川吆喝着問:“都叫了什麼菜?”
掌櫃趕忙道:“侯爺和這位姑娘點了九轉大腸,清蒸鲥魚,小炒肉,還有個湯。”
王宥川聞言不屑地嗤笑一聲,姿态擺得高高的,說:“加,三絲魚翅、油焖蝦、蔥燒海參、油爆雙脆、奶湯蒲菜……”
錢淺好言阻攔:“王爺,吃不完浪費了。”
王宥川瞪眼:“有本王結賬,你怕什麼!”
錢淺覺得他這舉動帶着很強的競争目的,倒像是在嘲笑宋十安小氣似的。可這檔口,她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頓時有些頭疼。
掌櫃很快送來一壺茶水,宋十安從跑堂的手中接過茶壺,給倒了杯茶放到錢淺面前,“先喝點水,暖暖手。明日就立冬了,得再多穿一些。”
“謝謝。”錢淺捧起茶杯。
王宥川又譏諷道:“她又不是傻子,自己不會穿衣裳?用你在這裝模作樣假關心?”他說着薅下戚河的錢袋子,大手一揮扔到錢淺面前,“拿去買幾身新衣裳!”
錢淺很心累,勸道:“王爺,别鬧了。”
王宥川對她的神情不大滿意,不悅地說:“本王賞的!收着!”
“謝王爺賞。”錢淺放棄掙紮,颔首謝恩,平靜地把錢袋子收起來。
王宥川也不知怎的,她不收時他不高興,她收了他還是很不高興。
看着她冷淡的神色,王宥川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不善地問宋十安:“宋侯成日糾纏本王的門客是想做甚??”
宋十安反譏道:“既然隻是門客,那王爺管得是否太寬了些?”
王宥川一噎,心虛地看了眼錢淺,嘴硬道:“本王的門客,自然就是本王的朋友了!她不谙世事、無世無争,本王擔心她被什麼存了歪心思的人給哄騙了,提醒她不要随便把誰都當成好人、引為知己!”
宋十安也不甘示弱:“我在她及笄時便與她相識了,論交情,比王爺您可親近多了!”
王宥川很是意外,擡眸望向錢淺,見她沒有否認,臉色頓時難看極了,但還是嘴硬着說:“認識的久又怎樣?交情深淺又不按相識時間長短算。本王從小就與你相識,跟你卻沒有半分交情可言!”
宋十安挖苦道:“即便如此,也不是按财富地位算的吧?”
“你!”王宥川說不過他,轉頭怒視一旁的錢淺:“你說!本王跟他誰與你交情更深些?!”
錢淺面對眼前的金主和白月光,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那個被問“媳婦和媽同時掉進水裡先救誰”的苦命男人。她揉揉太陽穴,冷聲道:“誰不想吃的話就出去,不要打擾我吃飯!”
王宥川剛要發怒,恰好此時掌櫃親自端了九轉大腸送進來。
戚河趕緊趁機按了下王宥川的肩,示意他控制脾氣。
王宥川看了眼淡定的宋十安,心想不能讓他的詭計得逞,憤憤壓下火氣。
錢淺不想再聽他們沒有營養的争辯,便與掌櫃搭話:“真香啊,這道菜是如何做的?”
掌櫃做生意多年,為人機敏,怎會感受不出氣氛怪異?于是搪塞道:“瞎做的,随便瞎做而已。您湊合吃,您湊合吃!”
掌櫃敷衍兩句迅速退了出去,走時還不忘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錢淺很無語,隻得對二人說:“趁熱吃吧!”
宋十安夾了一塊放到錢淺的碗裡,語氣無比溫柔:“他家九轉大腸做得十分不錯,你嘗嘗看。”
王宥川見狀,生生把已經到了嘴邊的“就知道吃”四個字咽了回去。
錢淺認真地品嘗,點頭認同道:“嗯。足夠軟,又不失韌勁兒,确實很不錯。”
王宥川費力地擠出個笑容,“别吃太多,好菜還在後頭呢!”
很快清蒸鲥魚、蔥燒海參、油爆雙脆也送上來了,錢淺道:“勞您給我上碗白飯。”
掌櫃應了趕緊去了。
王宥川往錢淺碗裡夾了隻海參,“我瞅你臉色不大好,來隻海參補補。”
錢淺心說,還不是因為你這倒胃口?
“你愛吃魚,嘗嘗這家做的。”宋十安夾了一塊魚肚肉放到她碗中,輕聲說:“魚肚最是肥嫩,還沒有刺。”
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令錢淺筷子頓住,擡眸與宋十安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他笑容清淺,說話時習慣注視着對方,眼睛裡滿滿的真誠叫人不自覺就放下心防。
她突然想起來,與宋十安初識之際,她大着膽子讓他自己吃飯,想讓他知道,即使看不見了,很多事也一樣可以做到。卻又忍不住擔心他做不好會對自己失望,就變着法子給他夾菜。
她給他夾的第一筷子菜,便是魚。特意挑了魚肚肉,夾掉長刺放到他碗裡,婉轉提醒他“魚肚最是肥嫩,還沒有刺”。
那樣一件小事、一句話,他卻記到了現在。
錢淺心裡湧起一陣酸酸麻麻的感覺,他總是這樣,輕易就撥動她的心弦,要她如何抵抗?
王宥川看到錢淺的神情莫名心口鈍痛,“啪”地一聲,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他站起身,眼中帶着憤恨看了一眼宋十安,忍着怒火對對錢淺說:“明日辰初出門,我有話跟你說。”說罷就轉身走了。
錢淺大概猜到雲王要說什麼了。這一天終究要在兩年之期未到時、在宋十安的刺激下,提前發生了。但她并不擔心,神色平淡地繼續吃飯,認真地品嘗美食。
宋十安很後悔因一時情緒上頭惹怒了雲王,擔憂地猜測雲王是否會就此表明心意,而她拒絕後,又會面臨何等怒火、被為難到何等境地。
掌櫃又陸續端上其他菜,宋十安卻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錢淺淡定地吃完飯,問宋十安:“你不吃了嗎?”
宋十安沉悶道:“我……吃好了。”
錢淺叫了掌櫃,把沒怎麼動的菜都裝了食盒,用雲王的錢袋子把飯錢結了。
宋十安接過兩個沉甸甸的食盒,“我幫你拎一程吧!”
錢淺沒有拒絕。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到家巷子口前,錢淺朝宋十安過雙伸手:“多謝你幫我拎了一路。”
宋十安将食盒遞過去,愧疚地說:“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錢淺微微一笑,“沒事。總要面對的,或早或晚而已。”
宋十安神色遲疑,擔心地問:“那明日……”
錢淺道:“放心,我能處理好。再會。”
*
錢淺一早如約出門,戚河已然等在巷子口。
她上了馬車,王宥川坐在正中,眼下有些青黑。但更令她意外的是,沈望塵居然也在馬車上。
王宥川看到她,神色有些别扭,隻是吩咐戚河:“走吧!”
王宥川說完就閉上了眼睛,随即錢淺也開始閉目養神。
三人一路無話,任由馬車安靜地行駛。
許久之後,沈望塵悄悄踢了一下錢淺的腳,用眼神詢問,似乎想問她知不知道幹什麼去?
錢淺沒給他任何回應,沈望塵突然說話:“宥川,你這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讓我見證什麼去?”
沈望塵雖然問的是王宥川,目光卻似有深意地看向錢淺,似乎是想提醒她什麼。
王宥川道:“表兄莫急,過會兒就知道了。”
錢淺了然,原來沈望塵是王宥川請來的見證人。
沈望塵見錢淺仍舊沒有反應,反而再次閉上眼睛,無聲地罵了句“白眼狼”,也雙臂交叉閉上了眼睛。
又過了許久,馬車終于停下。
錢淺鑽出馬車,有些詫異。
居然是崇福寺。
不是初一、十五的正日子,崇福寺香客寥寥。
三人登上幾百級台階來到大殿,王宥川虔誠地朝拜祈願後,再次拿着香來到錢淺面前遞過來。
錢淺把手背在身後,拒絕接香:“王爺當知,我不信神佛。”
王宥川并不意外她會拒絕,隻是說:“倘若我剛才許的願裡,全部都是你呢?”
他眼中帶着從未見過的認真和深情,還隐隐抱着一絲期待。但錢淺隻是露出若有似無的笑意,漠然答道:“那王爺今日便會知道,神佛,是無法保佑您,得償所願的。”
王宥川瞳眸一痛。
明明是對王宥川說出的話,可一旁的沈望塵卻覺得,她冰冷的話好似化做一支支冰箭,連他也一同射穿了。
錢淺說完便徑自走出了大殿,王宥川快步追上去,拉住她說:“淺淺,我心裡有你!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我頭也疼、喉嚨也疼,心肝脾肺腎都跟着疼!就像是有人生生剜了我的肉一般!”
王宥川急切地表述完,語調又緩了下來:“淺淺,我喜歡你……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