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有一瞬間心軟。
他的模樣像極了前世考試沒考好,卻期待得到獎勵的妹妹,試探中帶了一絲哀求之意,像極了妹妹扯着她撒嬌。
但她很快收回思緒,面若寒霜,語氣不帶一絲溫度:“王爺,您又違約了。”
王宥川渾身一震,猛然間想起,最初著書時她曾對他提出,不可對她生出别的心思。如若違約,她有權終止為他著書,他不可借此對她發難。
錢淺臉上帶着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我一直謹記王爺的話,沒有對王爺生出過半點龌龊心思,也沒用過任何下作手段引誘王爺。還請王爺同我一樣,謹,遵,約,定。”
王宥川早把那些話抛到了九霄雲外,經她提醒才想起他當時說的那些話,“你萬不準對本王生出什麼龌龊心思,更不準用什麼下作手段引誘本王。本王是斷不可能與你有何瓜葛的!”
她一字一頓的“謹遵約定”四個字,猶如四記耳光打在王宥川臉上,讓他覺得整張臉都火辣辣的。
他沒想到錢淺會讓他如此下不來臉,于是故意闆起臉來,高高昂起下巴:“本王改變主意了。如今,本王準你與菁菁一同嫁給本王!”
錢淺屬實沒想到,王宥川竟會說出這樣荒謬的話來!
她看着王宥川那副外強中幹的模樣,忍不住嘲笑出聲:“王爺是否覺得,我該熱淚盈眶、感恩戴德地跟您謝恩啊?”
王宥川神色明顯有些慌,卻仍就嘴硬道:“本王乃皇族貴胄,卓家家業龐大,以本王的地位與财富,便放眼整個大瀚,亦無人能及!難不成你還覺着,嫁給本王委屈了你?”
錢淺上前一步,直視着他冷聲質問:“嫁給王爺之後呢?不斷面對京都城世家子女們居高臨下的審視、明嘲暗諷我攀附權貴?成日面對陛下、後妃們的百般挑剔和貶低?”
王宥川後退一步,話音有點磕巴:“不,不會的……”
錢淺卻不容他把話說完,繼續上前一步逼問道:“亦或是,與菁菁成日上演争寵的戲碼,以此來滿足你的成就感,實現你左擁右抱的美好祈願?”
王宥川幹張着嘴,卻說不出辯駁的話。
錢淺再次上前一步,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王宥川,你覺得,我瘋了嗎?”
一聲聲淩厲的逼問帶着十足的壓迫感,仿佛一柄重錘,一下下砸在王宥川的脊梁上。
王宥川在她氣勢下節節敗退,整個身形完全頹了下去。他眼中蓄起了水光,“錢淺,我,我真的會對你好的。隻要你心裡有我,我一定……”
“可我沒有。”錢淺無情地打斷他的話。
王宥川不願相信,“我不信!你心裡真的一點都沒有我嗎?你明明,經常對我笑的……”
錢淺覺得十分好笑,“難不成你要我對你哭嗎?”
王宥川仍在堅持抓着那一絲渺茫的機會,“你總是對我很有耐心……”
錢淺毫不留情地說:“那是因為,你是我的雇主啊!”她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從今往後,不再是了。”
王宥川被她的冷漠刺得直掉淚,“錢淺,我真的喜歡你。我今日特地請了表兄來,是他介紹咱們認識的,我希望他可以做咱們的見證人。我會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捧給你,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錢淺眼前浮現起前世男友的臉,奚落似的問:“你知道,‘永遠’是多久嗎?”
王宥川堅定地說:“一輩子!”
錢淺勾起唇角,聲音帶嘲:“人們口中的永遠,隻限于當時的炙熱,實際往往連三年都撐不過。”
王宥川搖頭否認道:“不會的!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我真的很喜歡你!”
錢淺道:“你隻是因昨日一時意氣,才想要與我表明心意。你真的能分清何為新鮮感、何為占有欲、何為愛嗎?你确定不是把我當成了曾經狩獵課業上,你與人争搶的那隻獵物嗎?”
“不是的!”王宥川抓住錢淺的胳膊。
沈望塵就站在不遠處,見狀手不由得一緊。
王宥川搖頭,急切地說:“不是的。先前去郊外遊湖那次,我就想與你表明心意,可惜錯失了機會。錢淺,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向你保證,絕不會讓你被人指指點點,也絕不會讓父皇、母妃他們挑剔你……”
錢淺無情地戳穿他:“你真的能做到嗎?不是你母妃要你與菁菁議親,你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到讓我二人一起嫁給你這個折中的辦法嗎?”
王宥川一臉震驚,當即松了手,後退了幾步。
錢淺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忍不住歎道:“想不到菁菁那樣驕傲的人,竟然會同意你如此荒謬的提議。看來她真是愛極了你。”
王宥川垂下頭,臉上露出一抹愧色。
錢淺繼續道:“你以為你說服了菁菁,你母妃就會同意嗎?就算你母妃同意了,你覺得姚丞相會讓他的掌上明珠受這等委屈嗎?王宥川,我該說你天真還是說你蠢呢?”
王宥川臉上慘白,錢淺卻繼續往他心窩子上戳刀:“不過他們同意與否都不重要。即便你今日是提出與我成婚,我也不會答應。”
王宥川艱難地問:“是,因為他嗎?”
錢淺不知他說的是姚菁菁還是宋十安,隻道:“與别人無關。”
“我隻是,不喜歡你。”
短短的七個字,卻好像抽幹了王宥川最後的勇氣和堅持。
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失落地轉身離去,腳步似乎有些踉跄。
*
随着雲王身影消失在台階下,陰沉的天空突然飄下了小雪花。
那雪落得十分快,到臉上、身上、地上時直接就變成了小水點,一點都不輕盈。
錢淺伸出手去接,想看清這雪是不是在半空中就化成水了。
沈望塵走到她身旁,想說些輕松的話緩和一下氣氛,可望着她孤寂漠然的神情,終究沒能張開口。
錢淺收回手,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看來咱們又被扔下了。走吧!我帶了錢。”
錢淺往前台階方向邁動腳步,沈望塵攔道:“不用,宥川昨晚就告訴我今日要來崇福寺了。想來他帶我來的目的,除了見證,另外就是想讓我把你安全帶回去了。呂佐晚咱們一個時辰出發,咱們進殿裡避一避,過會兒……”
他話音未落,台階下出現把傘尖,執傘之人一步就跨上兩三個台階,很快露出臉。
宋十安在台階上看到錢淺,又看到她身後站着的沈望塵,動作遲疑了一瞬,随後跨過最後一段台階,将傘舉到錢淺頭頂。他喘息的話音中帶着些許心虛:“淺淺,我,實在有點不放心,就……剛才,我見雲王獨自走了……”
沈望塵微微眯眼,這才明白,錢淺剛才說雲王是因昨日一時意氣,才想要表明心意。想來,是他們三人昨日碰到一起了。
錢淺客氣地說:“多謝侯爺記挂。我與郡王要回城去,不知侯爺是否方便搭我們一程?”
宋十安垂眸,低聲應道:“方便。”
錢淺邁步走下台階,宋十安跟在她身後,把傘整個舉到她頭頂上,絲毫不顧自己。
沈望塵眼裡夾着碎冰,嘴角彎起極淺的弧度,似嘲非笑。那剛毅的下巴微揚,襯得原本棱角分明的臉龐更顯鋒利,神情中流露出些許傲慢的意思,慵懶地跟着走下台階。
孫烨披着鬥笠等在馬車前,看到錢淺,立即喜笑顔開地行禮:“錢姑娘好啊!”
錢淺認出孫烨,回了一禮:“你好,好久不見。”
孫烨心說我可常常見姑娘你呢,嘴上卻不敢說,隻是喜滋滋地搬下凳子扶錢淺登上車。
錢淺坐定,宋十安遞過來一個手爐:“拿着暖暖手吧!”
“多謝侯爺。”錢淺接過手爐抱進披風裡,随即開始閉目養神。
沈望塵看了錢淺一眼,又見宋十安滿臉落寞,玩味似的冷笑一下,也閉上了眼睛。
許久過後,馬車進了城,孫烨在外問道:“姑娘是回家還是去樂坊?”
宋十安面對錢淺疑惑的目光驚惶了一瞬,登時垂下了頭。
錢淺凝視着他孩子般犯錯低垂的頭,淡淡答道:“回家。”
“好嘞!”孫烨在外一無所知,歡快地應了。
沈望塵輕佻斜睨着宋十安,而後落到了錢淺臉上,眼中晦明難辨。
錢淺并未報地址,但孫烨卻娴熟地将馬車停到了她家巷子口。
她還沒什麼不明白的?孫烨知道樂坊不稀奇,但對她不是去樂坊就是回家的行蹤如此了然于胸,還知道她家的地址,說明他來盯過梢。再聯想到那些吃飯的偶遇,自然也就不是“碰巧”了。
“多謝侯爺。”錢淺朝宋十安颔首,下馬車後又對孫烨行了個禮:“勞煩了。”
孫烨吓一跳,趕緊回禮:“姑娘您客氣了……”
錢淺再未做半分停留,徑直回家去了。
沈望塵不知二人之間是怎麼回事,頗有興緻地探究着宋十安的神色。
宋十安立在馬車旁,望着錢淺的背影,表情沮喪,黑眸裡是化不開的無奈和悲傷。
他悶聲對孫烨道:“送郡王去他想去的地方,我自己回去。”
*
随後月餘,錢淺再未出過家門,沒去鋪子、沒去樂坊,也不出去吃飯了。
徐芷蘭來看過她一次,以為她生病了,給她做了些吃食親自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