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心情郁郁,給呂佐倒了杯水,有些不解地問:“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
呂佐冷眼瞥了水杯一眼,直接推回去:“你覺得我傻嗎?同樣的招數,還想再用第二遍?”
錢淺端起水杯直接喝了:“你瞧,沒有下藥。真是小人之心!”
“哼!”呂佐驕矜偏過頭。
錢淺坐在他對面,“你到底怎麼找到我的?我連住的地方都是找的那種不用登記名字的。”
呂佐隻是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寒着一張臉不說話。
他當然不會說,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錢淺離開巴郡時租的那輛馬車,得知她在石山鎮換乘。他尋遍了石山全城的車馬行才打聽到她的行蹤,但車馬行依舊不知具體地點。
他一路尋,也沒找到第二家車馬行的車夫。好在憑借對她一路行蹤的了解,按照方向推算了她可能要去的目的地,找了三個城鎮才找到蒙山,其實也是昨日才剛找到她而已。
她還換了名字賣藝,若非她實在特别,呂佐險些就要錯過,去下一個城鎮找了。
錢淺見他不肯說,又問:“你不會就打算這麼跟我耗下去吧?”
“否則呢?”呂佐輕蔑反問。
錢淺琢磨硬來肯定是不行的,采取懷柔政策興許能有戲,至少迂回些,讓他放下戒心。
于是她問:“沈望塵給了你多少錢?我出雙倍,你就說被我迷暈了,然後我就跑了。這樣我也輕松,你也能去做你想做的事兒,還能再賺一份錢。一舉多得,如何?”
呂佐冷笑一聲:“我的價錢,你出不起。”
錢淺心中腹诽,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她偷偷從荷包裡拿出帕子攥在手裡,再次起身給他倒水,用商量的語氣說:“你先說個數嘛!出不出得起在我。何況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以咱們的交情,便宜些又何妨?”
呂佐正想接送到面前的水杯,就見錢淺突然動作,似乎是想朝他丢暗器。他的身體早已形成肌肉記憶,條件反射直接做出格擋反擊的動作。
可憐錢淺帕子還沒展開,就随着水杯一起掉在了地上。手臂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小小悶響,在水杯刺耳的碎裂聲中完全不顯,但巨痛卻瞬間席卷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啊啊啊啊啊…………”
錢淺痛得尖聲慘叫。
呂佐根本不理會她,看掉落在地上的帕子愣了一下,彎腰捏起帕子抖落出夾在裡面的粉末,哼了一聲說:“我就知道,你定會跟我耍花招!”
錢淺捧着手臂大口吸氣,疼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呂佐卻譏嘲她:“别裝了,我才不會上你的當!”
“我裝你大爺!你給我滾!”錢淺氣得直飚髒話。
呂佐見她眼眶通紅,眼泛淚花,狐疑地湊過去看,卻見那本該纖細筆直的小臂,此刻卻微微有些變形,當即傻了眼。
“斷了???”
錢淺真的很想殺人。
可她的折疊匕首還在斷掉的那截手臂上綁着。
醫士說不使用麻沸散,接骨的效果會比較好,錢淺咬着布卷等醫士把手臂接好,渾身上下都被汗浸透了。
呂佐臉上寫滿了内疚,扶着錢淺回到住處躺下,又去給她煎藥。
藥裡加了安神的草藥,錢淺喝完不久就睡過去了。
呂佐借着燭光幫她擦去額頭上汗珠,糾結要不要把他不小心打斷了她手臂的事告訴沈望塵?
若得知她本來沒事,卻被他不小心打斷了手臂,公子怕不是得氣死……
*
呂佐把行囊搬到小院廂房,收拾住下。
次日一大早,錢淺醒來,他已準備好了早飯。
錢淺斷的是右小臂,接骨後被醫生用竹片綁得死死的,吊在脖子上,連手腕都不許轉動。
呂佐發現錢淺左手不會使筷子,表情别扭地夾了一筷子菜,送到她嘴邊。
錢淺氣道:“放我碗裡!給我拿個勺子!”
呂佐忙不疊照辦。
吃完飯,錢淺壓抑怒火問呂佐:“你該不會就打算這麼黏上我了吧?”
呂佐指了指她的手臂:“我總不能丢下你不管。你變成這樣,我也有點責任的。”
“一點???”錢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呂佐不滿中的語氣中隐隐夾雜了一絲無辜:“誰讓你又動歪心思?我又不是故意的。這是習武之人的本能,不受控制的。何況……誰知道你那麼脆,那胳膊細得像根黃瓜似的,居然碰一下就斷了……”
錢淺簡直氣炸了:“你跟蹤我、在我家裡、把我胳膊打斷,怎麼好意思說得這麼無辜?!你臉皮是城牆嗎?!”
呂佐斜了她一眼,小聲嘟囔道:“誰讓你不好好呆在京都城,非要亂跑。就這點兒能耐還四處遊曆,能活到現在都是你命大!”
錢淺怒火上湧,氣得腦瓜子嗡嗡的,擡手就把桌子掀了:“我愛去哪去哪!關你什麼事!關沈望塵什麼事!你們算老幾?憑什麼幹涉我!”
房間一片狼藉,碗盤碎了滿地。
呂佐第一次見她被怒火沖昏頭腦的模樣,看着她吊着的手臂,終究忍下怒火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錢淺轉身回了房間,恨自己沒學點髒話,不能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罵一通!
她靠在床上拿起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壓抑情緒這件事,她早已十分娴熟了。可不知為何這次怎麼也控制不住,憤怒值爆表,恨不能跟他拼個魚死網破,撞個粉身碎骨。
呂佐沉默地收拾好屋裡的狼藉,一頭鑽進廚房煎藥,心情煩躁不已。
真是不知好歹!若她胳膊沒斷,他真想就此一走了之,對沈望塵說跟丢了就是。可她現在這副模樣,就這樣扔下她,他又實在做不到。
錢淺拿着髒衣服走出裡屋,外屋的桌子已回歸了原位。
呂佐在院裡晾藥,依舊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臭臉。錢淺看他不順眼,可又沒能力趕人,二人心裡都有氣,誰也不理誰。
水缸是滿的,錢淺把水舀到盆裡,浸濕衣物,單手在搓衣闆上一點一點洗好一件,又費力地一寸寸攥幹。
呂佐見她甯願一點點攥,也不肯向他張口,突然就體會到了沈望塵為何總是對她無可奈何。
他走到她身邊彎腰拎起衣裳,沒好氣地說:“讓開!我幫你洗。”
錢淺好不容易壓下的火氣噌地又冒出來,一把奪回濕衣服摔回盆裡,“用不着!”
水濺了呂佐一臉,他怒氣上頭,扯着她左胳膊将人拽進屋,推到屋裡椅子上,端着藥碗吼道:“把藥喝了!”
錢淺擡手就想打翻,饒是呂佐及時撤手,卻還是因為動作太大撒出去不少。
呂佐氣壞了,張開手大力地捏住她的兩頰,“喝不喝?!”
錢淺梗着脖子,擡腳就踹:“不喝!你有本事就殺了我!”
呂佐不得不擡腿壓住她胡亂踢騰的小腿,任由她僅剩的小拳頭落到身上,沉聲威喝道:“你給我聽好了!我沒有戚河的好脾氣!再鬧騰我有的是辦法給你灌下去,到時候難受狼狽的還是你!不想丢臉吃苦頭,就給我老實點兒!”
錢淺氣得渾身直發抖,内心被一股深深的絕望淹沒,任由呂佐将藥倒進她嘴裡,沒再反抗。
她沒有再反抗,呂佐也就沒有太粗魯,而是觀察着她吞咽的速度,慢慢倒進她的嘴裡。他眼見着她目光中滔天的憤恨,逐漸化作了點點水光,在泛紅的眸子裡漫起。
那些恨意不知怎得就變成了絕望,那快要兜不住的一汪水,竟沉重得讓他感覺完全承受不住。
呂佐倉惶地松開手後撤兩步,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麼,躲避開她的眼睛,拿着空碗趕緊出去了。
錢淺抹掉差點掉落的淚水,心裡空茫茫的,滿是荒蕪。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太激烈,小腹突然升騰起熟悉的劇烈絞痛。她趕緊回屋找出了月事帶,來到浴室想帶上。
這個時代的月事帶是用布縫制的,需要把兩端的繩帶系在腰上打結。
錢淺廢了好半天的力氣,可這左手的手指笨得好像殘疾一樣,死活也系不上。最後她隻能蹲在地上,把一根繩子搭在闆凳上,左手拉着一根繩子繞,總算湊合将就系上了。
蹲得太久,起身時眼前一黑,她哐當就栽倒了。
額頭磕到了浴盆邊兒上,還碰到了右手的斷臂。她又氣又痛,既憤怒,又覺得悲涼,眼淚再也不受控制,洶湧而出。
她隻想體面的等死而已,卻為何陷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老天爺為何要如此折磨她?
“怎麼了?!”呂佐用滿是水的濕手一把推開門,看到錢淺摔跪在地上,淚如雨下,心一下子就慌了。
他蹲下身看到她額角的紅腫,一把抱起她:“我帶你去看醫士!”
錢淺哭着伸手推他:“你滾!我不去!你放開我!”
呂佐再也氣不起來,連連答應:“好好好!不去不去,我抱你回房。”
呂佐三步并作兩步,把錢淺放到床上,皺着眉頭去看她的額頭:“讓我看看……”
錢淺卻揪住他的衣領,哭罵道:“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不殺了我!”
“我究竟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