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涼的哭聲崩潰而絕望,把呂佐哭得六神無主,心裡七上八下的。
他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幾巴掌,手足無措地用帕子給她擦眼淚:“你别哭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吓唬你了……”
小腹又是一陣巨痛席卷而來,夾雜着額頭上的脹痛和斷臂的痛楚,錢淺疼得直不起身,按着小肚子倒在床上蜷縮起來。
呂佐看她眉頭緊皺,死死咬着下唇落淚,再看她按着小腹的動作,立即想起她曾因月事疼暈過,着急地問:“你來月事了?徐芷蘭給你藥丸可帶了?”
錢淺沒回應,呂佐徑自去翻了她的書桌,從桌上找到了藥盒。
呂佐趕緊取出一顆藥丸,端着水回到錢淺身邊,捏開外層裹的蠟殼,把藥丸塞進了錢淺嘴裡,又喂她喝了水。
錢淺哭得哽咽,竟是兩下都沒能把藥丸咽下,又喝了一大口水,才艱難地吞下去,藥丸卻又卡在一半不肯下去,噎得胸口直疼。
接連兩次的不同藥味刺激着味蕾的神經,錢淺是又噎又想吐,整個人被鋪天蓋地的委屈淹沒。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呂佐連忙坐到床邊拍她的背給她順氣,看着她不斷湧出的淚水,内心無比自責:“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
錢淺卻好像沒聽見,隻是自顧自地哭。
“究竟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才會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麼多作惡的人都能好好活着……憑什麼我要遭遇這些……”
呂佐隻當她是氣急痛急的發洩,軟聲哄道:“對不起,等你好起來,你打我罵我都行,我保證絕不還手。要不,你也把我胳膊打斷出氣好了!”
“那有何用?什麼都改變不了……”
“結局早就注定了……”錢淺蜷縮在床上,神色無助而凄涼。
雙重安神助眠的藥效上來,她很快睡着了。
呂佐呆坐在床邊,久久未動。
除了誤認為錢綿綿被打死的那次,他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态,也是那次從錢綿綿口中得知,她從來都不哭的。
那個在北郊行宮遭遇敵襲都面不改色、鎮定救人的女子;那個敢厲聲訓斥皇太女、用命威脅儲君的女子,怎會被他欺負成了這副模樣?
她蜷縮成的小小一團,原本柔美倔強的臉龐,此刻卻隻剩下弱小無助,和令人心疼的破碎感。
胸口太過沉悶,胸膛内似有重錘一下一下砸在心窩子上,呂佐真的有些後悔了。
他不該堅持來尋她的,先前那段日子她明明過得既輕松又快樂,恣意又随性,臉上總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與在京都時冷漠的模樣完全不同。
“唉……”
呂佐滿心愧疚,長長地歎了一聲,輕手輕腳地脫下錢淺的鞋,把被子給她蓋好。又去煮了兩個雞蛋,剝了殼在她額頭上的紅腫處輕輕揉滾。
那清瘦的小臉上還帶着淚痕,雞蛋滾上去時,她微微皺了下眉,惹人憐惜的模樣瞬間擊中了他内心最柔軟的地方。
呂佐突然就覺得,其實是他錯了。
他名為保護她而來,但這意願卻是強加給她的。在她的眼裡,他分明是被派來在監視她的,那她使手段想逃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曾想逃脫未果,還為此斷了條手臂,隻能被迫與他一起生活,更遭受他一番恐吓、威脅。
所以在她眼中,他真的是個作惡者。
呂佐第一次生出想要違背沈望塵意願的心思,可惜已經晚了,前日找到她時,他就給京都發了信……
*
錢淺醒來時天都黑了,人睡得昏昏沉沉的。
“你醒了?餓不餓?”
錢淺才注意到呂佐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好像一直在守着她。
她今天隻有早上草草吃了幾口東西,原本剛醒也不覺得,經他這麼一問,頓時覺得饑腸辘辘了。
可她沒說,隻是把頭偏向床裡,不願看見他。
呂佐語氣軟了許多,話音裡帶着些許自責:“是我把你害成這樣,以後你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來做吧!你就把我當個家丁、侍衛,随便怎麼吩咐、使喚我都行。這是我欠你的,你不用覺得過意不去。”
錢淺詫異地看過去,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就轉了性?
聽聞女子的眼淚最是殺人,難不成他是見不得女人哭?
她要不要試試哭着求他放過自己?可她從前一向覺得哭會顯得軟弱,好似被命運打服了似的,久而久之就鮮少掉淚了。此刻想要醞釀出眼淚,對她來講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呂佐不知她在想什麼,隻當她還在生氣,溫言道:“是我對不起你。我向你保證,往後絕不再恐吓你了,你有火氣就打我罵我,我絕不還手,好不好?隻要你不再想法子甩掉我,我一定把你伺候得周周到到、妥妥帖帖的。”
他放低姿态軟聲哄人,錢淺完全不為所動,可那句不能甩掉他,卻讓她正在努力醞釀的淚意頓時消散了。
就是他無論如何也得跟着她,那還有什麼可說的?
錢淺懶得再争辯,她現在斷了隻手臂,做什麼都不方便,也沒能力甩掉他他。就讓他先跟着好了,等她好了,他放松了戒備再逃就是。
她起身下床,呂佐忙問:“幹什麼去?你可以吩咐我。”
“如廁!你替我去?”錢淺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呂佐尴尬地收回手,錢淺卻眼睛一轉,突然想到法子整治他了,“那月事帶你也給我洗?!”
呂佐表情一頓,結巴道:“自,自然。”
錢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邁出了房間。小院的晾衣架上晾着她的衣裳,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全都洗幹淨晾曬上了。
呂佐見她停住腳,眼神落在那兩件小衣和亵褲上,臉上浮現一抹紅暈。
他輕咳一聲解釋道:“咳,家丁,應盡的職責。”
*
呂佐果然說到做到,自此開始寸步不離地照顧起錢淺的飲食起居。
他不止認真地洗了月事帶,頭一天還擔心地問:“這麼多血?你真的沒事嗎?”後一天又問:“血為何又少了?你是不是病了?”
錢淺有些納悶兒,他跟在沈望塵身邊見識過那麼多女人,怎麼也沒多了解點生理常識?
頭幾天,她故意指使呂佐做這做那,甚至在水杯距她不超過兩米遠的情況下,把他從院裡叫進屋來,給她端水。呂佐毫無怨言,居然還覺得水有些涼,又兌了熱水才端給她。
呂佐也不大會做飯,二人經常出去吃,吃飯呂佐乖乖付賬。
錢淺吊着胳膊也不老實,總去挑釁那些對過路女子輕言浪語的吐蕃富人。呂佐也總是默不作聲,在對方喝罵或想動手時,及時出手把人打趴下。
呂佐任勞任怨由着她使性子,錢淺覺得用這樣折騰他的方式試圖逼走他,有些不現實。
那天二人吃完飯,遭受過呂佐毒打的一個吐蕃富商帶了人來報複。來人有些多,呂佐不得不出劍傷人,見了血,總算唬住了來人,二人才得以全身而退。
錢淺一想,這些日子在蒙山得罪了不少吐蕃富商,還是換個地方好了,說不定在路上還有機會甩了他。
她說要走,呂佐也不問,立即開始收拾行囊。他意外看到沈望塵給她的那瓶迷藥,就說:“這個我先收着,等你好利落了再還給你。”
錢淺覺得甩掉他的概率又低了幾分。
呂佐去車馬行雇馬車了,錢淺徑自出門去買了點心、水果,打算路上帶着吃解悶兒。
呂佐回到小院發現錢淺不見了,瞬間膽裂魂飛,着急忙慌沖出家門,對着路邊的商販急切地詢問。
商販聽着他的描述,指向他身後不遠處問:“是不是她?”
呂佐回頭,果然看到正在閑庭信步,往回溜達的錢淺。恐慌的情緒瞬間化做怒火,正想質問她為何到處亂跑,卻見她身後一輛馬車速度很快地跑來。
他三步并做兩步上前,一把将她扯進懷裡護住,覺得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
錢淺看看身後過去的馬車,說:“沒事的,蹭不着。”随後舉起手中的籃子給他看:“你看,我買了枇杷和桑葚,路上吃。你吃過枇杷嗎?京都城可不常見呢!”
呂佐火氣莫名就散光了,接過她手中的籃子說:“想吃什麼跟我說,何必自己跑出來。”
“不出來逛如何知道有枇杷賣?”錢淺不滿地反駁。
呂佐一手拎着籃子,一手拉住她左手手腕往回走,說:“那也可以等我回來一起去買啊!你又不方便拿,何況,再碰見那夥吐蕃人怎麼辦?”
錢淺想到他剛才帶着怒氣沖過來的表情,問:“你剛是不是以為我又跑了?”
呂佐不說話,錢淺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嘁,我就知道。”
呂佐反唇相譏:“以你的德性,我這麼想,你有何可意外的?”
“哼!”錢淺傲嬌地翻個白眼:“那以我的德性,桑葚和枇杷不給你吃,想必你也不會意外咯!”
*
呂佐當真是個合格敬業的保姆、侍衛兼管家。
錢淺基本什麼都沒用管,呂佐就把一切收拾的妥妥當當。他甚至把被褥帶上墊在了馬車裡,說馬車颠簸,這樣靠一會兒、躺一會兒,也不會颠簸得太難受。
車夫趕着車,呂佐把枇杷剝好皮放到她手裡,錢淺就邊吃枇杷,邊欣賞窗外的風景。
馬車搖搖晃晃,呂佐墊的又舒服,錢淺吃累了開始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