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一個人和行囊,馬車内就少了一半的空間。二人挨着坐,呂佐看着晃晃悠悠打瞌睡的錢淺,鬼使神差地悄悄把肩膀送了過去。
可他肩膀太硬,一個颠簸就把錢淺磕醒了,她困眼蒙登拎過枕頭抱在懷裡,繼續打起了盹。
四天後,二人到了蜀郡。
西蜀有三個最大的城池,除國都安漢外,就是巴郡和蜀郡了。據說蜀郡是西蜀曾經的國都,後因吐蕃進犯才退守安漢的,後來蜀郡保住了,但國都卻并未遷回。
蜀郡城池很大,熱鬧程度比巴郡更甚,加之周遭有許多村寨,有的村寨喜歡載歌載舞,經常會舉辦熱鬧的集會。
他們找了個小院住下,好好玩了幾日。
聽說有個村寨這兩日有每年一度的對歌招親,歌對得好的男男女女就會直接牽手,代表确定關系。村寨的人點一簇篝火,殺頭豬,炖上些土豆野菜,每個桌上放一盆,就算慶賀了。
村寨允許外鄉人來看熱鬧,隻要買他們的東西,或者送一些鹽巴、糧食,就能參加對歌。
剛好天也熱起來了,錢淺出門時沒帶夏天衣裳,就買了當地村寨人的衣裳穿,還給呂佐也買了兩身。
這裡與大瀚風俗有所不同,許多男女都會穿着色彩多樣的短袖衣裳和半裙、短褲,露出半截胳膊和小腿。
呂佐被迫換上衣裳、按當地人的模樣盤了發型,覺得十分不習慣。看到錢淺按當地風俗打扮後,露出藕白手臂和小腿,更是直接紅了臉。
錢淺生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加上比西蜀姑娘個子稍高一些,是十分惹眼的存在。可她身材過于纖弱,又吊着胳膊,村寨人對女子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健康,她實在不合符标準,所以沒有什麼人來邀她對歌。
呂佐比錢淺還惹人注意。他身形壯碩、人高馬大的,更符合當地的審美。西蜀國以女子為尊,民風較大瀚更為開放,村寨的姑娘們個個大膽,跑來給呂佐送花、還想拉扯他去場中對歌。
呂佐慌得手足無措,臉紅到了耳根子。
錢淺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可呂佐哪裡應付得了這種場面,結結巴巴地連話都說不出來,更是不會對歌了。
有個姑娘是真看上他了,不惜一句一句教他唱。可他也不知是五音不全、還是太過緊張,竟沒有一個音在調上,又被姑娘們嫌棄了。
錢淺見呂佐臊紅着一張臉,灰溜溜地坐回來,笑得肚子都疼了。
晚上篝火點起來,一對對牽手成功的男男女女,手拉着手邊唱邊跳。随後來看熱鬧的遊客和村民一同加入,氣氛熱鬧極了。
錢淺喜歡這樣簡單的歡樂氛圍,加入進去一起跳。呂佐怕别人不注意碰着她胳膊,也被迫加入其中護着她的斷臂,笨拙地跟着跳起來。
*
熱鬧散去,呂佐趕着租來的馬車帶錢淺回到蜀郡城裡。
錢淺說肚子餓了,呂佐便與她在街邊小攤上吃了碗紅油抄手,拎着她在村寨買的酸棗粉回了家。
錢淺玩了一天累極了,草草洗過澡就睡下了。
呂佐幫她吹熄了燈,脫了外衣,舀着涼水往身上沖了幾舀子,用毛巾擦掉一天的汗漬。随後又舀了水,把二人今日沾了汗的衣裳泡進盆裡開始洗。
他揉搓着她的衣裳,腦子裡冒出她白日發自内心的笑容,唇角無知無覺地勾起來。
院牆上傳來的奇怪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呂佐立即站起身,随手抄起搓衣闆,就要朝翻進院子的黑影擲去。
“是我。”
聽到熟悉的聲音,呂佐心裡一亂:“公子?”
沈望塵走上前去,輕聲問:“她呢?”
呂佐往正房東屋看了一眼:“剛睡下。”
沈望塵又問:“她如何了?”
呂佐道:“沒什麼大礙,估計再有個七八天,就不用綁着竹闆了。”
“那就好。”沈望塵長長地松了口氣。
呂佐急忙追問:“你怎麼來了?若叫昌王知道如何了得?”
沈望塵解釋道:“放心。昌王謊報軍情,說西蜀可能會與吐蕃勾結,進犯大瀚,将宋十安騙出了京都。他鼓動朝廷派我作為使臣,明面上讓我來與西蜀國主友好協談,暗地裡卻聯絡了吐蕃人,讓我與吐蕃人配合殺了宋十安,斷王宥知軍中助力。”
呂佐遲疑地問:“那咱們,真的要殺了宋十安嗎?”
“當然要殺。”沈望塵理所當然地說:“宋十安不死,我如何能收歸他的十萬淩雲軍?”
呂佐又問:“那你是以使臣的身份來西蜀的?跑到這裡是否太冒險了?”
沈望塵道:“放心,使團隊伍裡除了蠢貨就是昌王的人。我一過鳳州就以水土不服為由稱病不見人了,有人替我應付着,昌王也隻會當我是暗中去聯絡吐蕃人了。我日夜兼程跑了好幾日才趕到,你快給我燒些水,我身上都臭了。”
呂佐應了趕忙去了。
沈望塵洗完了澡,隻穿着單薄的裡衣就想進正房。
“你……”呂佐下意識出口阻攔。
沈望塵停住腳回頭看他,呂佐硬生生調轉話頭,“你,今晚睡哪?我給你鋪床。”
沈望塵覺得他有些好笑,“我跑了這麼多日就為了來看看她,自然是睡她旁邊兒了。”
“不,不好吧……”呂佐想勸阻,又覺得自己僭越了,隻好說:“醫士說,她胳膊還沒長好。”
沈望塵忍不住笑了下:“你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你當我是你呢,随随便便就能打斷她骨頭?!放心吧!我會小心的。”
沈望塵進屋去了,呂佐也說不清心裡這别扭的滋味兒是怎麼回事,沉默地拎着沈望塵剛換下的衣裳,一同去洗了。
*
錢淺睡姿依舊,但沒有長條抱枕了,就隻抱了個圓枕頭。
沈望塵真想緊緊把她抱進懷裡,可她的右小臂包着一圈竹闆,綁得很結實,連抱着枕頭的姿勢都不大自然。
先前看到呂佐來信隻是覺得十分心疼,眼下真正看到眼裡時,才覺得心窩子像是被人生生片下了幾刀肉,心疼得直窩火,恨不得出去踹呂佐兩腳解氣。
沈望塵輕輕躺到她旁邊,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臂,将枕頭撤走,把自己墊上去。
錢淺并沒有醒,隻是動了一下,便把沈望塵當做抱枕抱住,繼續睡着。
沈望塵小心翼翼地把手臂塞進她脖頸下,近在遲隻地端詳那張恬靜安睡的容顔,難以言喻地滋味在心中擴散開來。
月色逾淨,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在他懷裡,飄着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歸處。那些憂心、惦念、惶恐被心安所取代,化成了一灘溫軟的水,滋養着五髒六腑。
他輕輕親吻着她的額頭,心滿意足地睡去。
錢淺早上睜開眼,被沈望塵近在咫尺的臉吓得嗷一嗓子,條件反射擡腳就把人踹出去了。
呂佐“噌”地蹿進屋,見到趴在地上睡眼惺忪的沈望塵,和抱着被子一臉驚魂未定的錢淺,尴尬得不知該說什麼。
錢淺的目光在二人之間遊移片刻,看着呂佐滿臉愧疚的表情,瞬間就明白是他引狼入室。
她氣得拿枕頭砸向沈望塵,抓狂道:“都給我滾出去!”
她一貫平靜如水,沈望塵鮮少見她這樣火冒三丈的模樣,一時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
呂佐來扶他,他順勢跟着出去了,小聲問:“她近來脾氣都這麼大?”
呂佐一想到她剛才的目光就莫名心虛,“嗯。”
沈望塵笃定地說:“定是你打斷她胳膊,疼得她煩躁。”
呂佐沒反駁,隻說:“我去給你拿外衣。”
沈望塵在呂佐的房間穿好外衣,見呂佐端了臉盆來,剛撸起袖子,卻見呂佐端着臉盆徑自去了錢淺的屋。
他尴尬地放下手,想到她斷了手自然是不方便自己打水洗臉的,于是自己去了院裡,用剛打上來的涼水去洗漱了。
錢淺一隻手洗了臉,呂佐遞上面巾:“你别生氣……”
錢淺接過面巾擦臉,語氣裡是壓不住的火氣:“我生什麼氣!”
呂佐嗫喏地說:“公子他……”
錢淺面巾摔到盆邊兒上,直接打斷他的話:“沈望塵是狼首領,你就是他派出追捕獵物的狼崽子。我一隻被圍獵的兔子,有什麼資格生氣!”
呂佐無言以對。
沈望塵見邁出房門的錢淺眼前一亮。
她膚色本就欺霜賽雪,色彩濃重的衣裳加上銀色的配飾,露出雪白的小臂和一截纖細的小腿,為她平添了一抹異域風情的美麗。
他笑容明朗地說:“這衣裳倒是襯你。”
錢淺橫他一眼,擡腳就朝院門走去。
沈望塵拉住她問:“做什麼去?”
“你管得着嗎?”錢淺沒好氣地甩開他,大步邁了出去。
沈望塵趕緊追上去,再度拉住她:“不準穿成這樣出去!”
錢淺掙了下沒掙開,怒道:“有本事你就再打斷我的腿啊!”
沈望塵動作僵住,呂佐臉色蒼白,垂頭不敢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