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睡得并不踏實。
大概是地太硬太潮,也有可能是因為睡前想到了蛇,所以才會夢見她掉進濕涼的蛇窟,被數不清的蛇圍追堵截。
腳下傳來刺痛,錢淺驚叫一聲,“啊啊啊啊……有蛇!”
她吓得睜開眼睛,瑟縮着收回腳,才發現天已大亮了,而呂佐一臉凝重地看着她的腳。
錢淺驚魂未定,“我被蛇咬了嗎?”
呂佐搖搖頭,“沒有。但你腳上的血泡都破了,血都浸出來了。”
錢淺大大松了口氣,“你吓死我了!血泡算什麼?誰走路多了不磨出泡來?沒事的,養一養就好了。”
呂佐按住她想穿鞋襪的手,“别走了,我去找輛馬車來。”
錢淺推開他的手,“你瘋了?他們正在官道上找咱們呢,你是怕他們找不到,自己把人頭送過去?”
她穿好鞋襪,拍拍身上的土說:“我沒那麼嬌氣,練舞也常常會磨出泡,早就習慣了。”
呂佐也覺得不現實,就沒再堅持,接過外衣穿上,擡手幫她拍掉些身上的泥土,問:“你又不喜在人前跳,那麼用功幹什麼?”
錢淺道:“我做事隻圖自己高興。跳舞也是為了自己高興,不是為了給别人看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走吧!”
*
二人又走了一上午,呂佐臉色又有些發白了。
錢淺扶他坐在樹蔭下,擦了把汗說:“靠一會兒吧!正午太熱了,再走下去要中暑了。”
呂佐點點頭,“咱們沒水了,得往山下走找個村鎮弄點吃食和水。”
錢淺靠在他身旁坐下,“嗯,歇會兒緩一緩,下午再走。”
二人坐了一會兒,聽到遠處隐隐有腳步聲和說話聲。
呂佐摸向劍柄,錢淺按住他搖搖頭,把弩箭上好弦,又抓了一把迷藥,對呂佐附耳道:“我先看看情況,不行你再上。”
呂佐被她的氣息吹得一陣酥癢,紅着耳朵點點頭。
對話聲音逐漸清晰。
一個不标準的口音說:“請放心,這隻是見面禮。我們瓦逋奇首領暫住幾日,等見了大瀚使者協商後,還會再重重感謝貴寨主的!”
一個西蜀口音道:“莫得事!你們瓦,瓦什麼首領真是太客氣咯,我們寨主很歡迎你們噻!”
那個不标準的口音解釋道:“瓦逋奇,我們首領的名字叫瓦逋奇。”
那西蜀口音說:“挖不起!好記住了,挖不起首領。挖不起首領明日就能到,是哇?那個大瀚使者什麼時候能到?”
不标準的口音道:“對對,我們首領明日就能到。主要是帶着一個重要人物上路,不敢惹人注意,隻能走着來。那個大瀚的使者,少則三四日,多則六七日,肯定能到了。這些時日,就麻煩寨主和寨子的兄弟們了。”
西蜀口音又道:“莫得事!等你們大事一成,可别忘了我們寨子裡的兄弟噻!”
不标準的口音道:“一定一定。”
聲音臨近,突然那個西蜀口音人吼道:“啷個在那!粗來!”
錢淺将持弩箭的手背在身後,帶着西蜀口音簡單地說:“大哥,過路滴!走不動咯,就坐這歇一哈。”
那人像是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似的,錢淺這樣狼狽,他居然兩眼放光,将拔出的刀插回刀鞘,摩拳擦掌地朝她走來,“哦呦,這個女娃兒長得好乖哦!”
那個不标準口音的人,長得人高馬大的,看模樣是個吐蕃人。他攔了一句那西蜀人:“兄弟,還有一個。”
錢淺見那人偏頭看向樹後,連忙道:“我鍋鍋,病倒昏過去咯!”
那西蜀人似乎想在這吐蕃人面前表現一下,說:“兄弟,今日就讓你曉得,我們寨子在這方圓五百裡,是咋個呼風喚雨滴!這樣滴乖妹兒,看上了直接帶回去耍,才叫安逸噻!”
那西蜀人靠近錢淺,“妹兒莫怕,讓鍋鍋來疼你!”
錢淺也不廢話,距離夠近了直接揚手就把迷藥撒到他臉上,然後擡手瞄準兩米距離的吐蕃人,正中額間!
那西蜀人完全沒反應過來,咳嗽兩聲,用手扇開粉末道:“妹兒,你乖一點撒……”卻聽見身後有倒地聲,回頭才看到那吐蕃人躺在地上,額間插着一支弩箭。
他驚恐地回過頭看錢淺,原本看乖妹妹的眼神卻好像見了鬼,回手再去拔刀,卻眼前一陣暈眩,刀都沒拔出來,就哐叽跪倒。
呂佐也瞬間躍起閃出樹後,然而兩個人已一死一傷。
讓他感到心驚的是,死的那人他認識,就是他帶去準備去殺宋十安的那個吐蕃人!
錢淺拿出折疊匕首展開,捅進西蜀人的咽喉橫向一挑,熱血洶湧而出,極快地染紅了衣襟。她并未停手,随即又來到那吐蕃人的屍體面前,再次割喉。
呂佐也是殺過不少人的,卻總覺得她殺人時臉上與平日并無區别,毫無波瀾地模樣實在讓人心底發寒。
他忍不住問:“都死了還做捅他一刀做什麼?還是你對割人脖子有執念?”
“練習而已。”
錢淺站起身收好匕首,去拔那人額間的箭,許是箭镞嵌的太深,她隻拔下來後面一截,箭镞留在了上面。
“啧……”她有些遺憾,“箭壞了,沒法用了。”
呂佐覺得她簡直莫名其妙,“你殺人都不在意,居然心疼一支箭?”
錢淺解下水袋,說:“人不過是代碼而已,死了重開就是。可咱們隻有三支箭,還壞了一支,是實實在在的損失。”
她很快意識到這話可能太詭異,擡頭果然見呂佐一臉懵,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世人皆猶如蝼蟻。他們會死在我手裡,證明這是上天給他們安排的宿命。我不過是助他們進入輪回,繼續開啟下一世而已。”
呂佐不明白她為何能如此理所當然地解釋殺人這件事,然而看到她拿着水袋來到屍體旁,卻突然想到那碗生雞血,驚恐發問:“你該不會還想讓我喝人血吧?!”
錢淺動作頓了一下,“你若想喝,我沒意見。”
她從屍體上解下水袋,倒了一些擦洗了下瓶口,才把水倒進自己的水袋裡。
呂佐問:“你這是做什麼?”
錢淺道:“我嫌他們髒。”
她倒完了水,又把他們身上的錢袋子和值錢的東西都摸走,放進自己随身的包裡。
呂佐見狀問:“你從前幹的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嗎?”
錢淺理直氣壯:“順便而已啊!後面花錢的地方還多,我可沒地方能取錢,現賣藝也來不及啊。”
呂佐這才想起她沒有錢莊戶頭,憋不住問:“你為何沒有錢莊戶頭?還把賺來的錢和宅子、鋪子都給你妹妹?”
錢淺為了把水讓給呂佐,已經渴了好久,嗓子早就冒煙兒了。她喝了口水潤潤嗓子才回答說:“錢莊戶頭我用不上。至于宅子、鋪子,本來,就是給綿綿準備的,寫她名字省事兒。”
呂佐喃喃不解:“真奇怪。我的問題你都回答了,可我卻覺得跟沒回答一樣。你說的話我都能聽懂,可我好像就是聽不明白。”
錢淺把水袋遞給他:“你沒必要明白。喝點水咱們走吧,這血腥味兒太難聞了。”
*
二人往山下走了一陣,呂佐突然拉住錢淺蹲在一棵樹後,“有人來了。”
錢淺過了一會兒才看到,一撥人弓着腰,手持兵器往山上來,足有三十來人。
山坡上沒有什麼好的遮擋物,這群人上來必然會看到他們。打也打不過,跑又跑不了,錢淺小聲歎道:“你瞧,命中注定的死期,就算因你插手改變一時,命運也會把一切撥回原位。”
呂佐拔劍出鞘,“什麼亂七八糟的?”
錢淺問:“你會爬樹嗎?我去把人引開,等他們去追我了你趁機往反方向跑。”
呂佐很震驚,“你在說什麼?要引開他們也是我去啊!”
錢淺取下弓弩上好弦,說:“我不會爬樹,他們迎面而來,站在地上不可能避開的。何況你還受着傷,跑不動的。反正我死期已到,但說不定你還沒到,搏一把試試呗。”
呂佐焦急不已,卻見她神色依舊平靜,甚至還帶了一絲輕松,怒道:“都這時候了你還不好好說話!”
“我在好好說話啊!”錢淺微微站起身,認真地對他說:“你若僥幸逃生,千萬不要心存愧疚。這是我的宿命,與你無關。”
呂佐不見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懼意,壓着聲音卻仍掩蓋不住急切:“你知不知道被他們抓住是什麼後果?!”
錢淺看着人群越發近了,輕聲說:“爬不了樹了。你蹲在這别動,瞅準時機跑。你放心,我絕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難堪的境地。”
她用折疊匕首朝自己的脖子處比劃了一下,語氣輕快道:“練習過很多遍了。”
呂佐徹底傻住了!
她練習割喉,是為了自刎?
沒等他回神兒,錢淺一個沖刺就蹿出去了。
呂佐伸手想抓她,卻晚了半拍,但他毫不遲疑,拿着劍就朝人群而去:“你們要找的人在這兒!”
錢淺簡直瘋了,聽到這個聲音真想一走了之!
若是從前,她真的會一走了之的,可眼下卻邁不動步子,迅速琢磨着自己剩的這半瓶迷藥,能發揮出多大效用?
她往前上了兩步,舉起弩箭瞄向那群人,想找出領頭的人率先解決掉。
不料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錢姑娘?!怎麼是你?”
呂佐生生止住就要揮下的劍,朝着發出聲音的那處看去,暗歎: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