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錢淺才到樂坊,便聽掌櫃說昌王在樓上等她。
錢淺估算了下,夏夏與亦庭應該已經進入西蜀了,從容不迫地坐到昌王面前。
王宥輝陰鸷的臉色在看到她淡然的模樣時,微微收斂了些,問:“錢夫人,不知,夏掌櫃去何處了?”
“出了這等事,我如何還能留她,自是将她辭去了。”
錢淺語氣平淡,随手從案幾的冊子中拿出封信遞過去,“這是她臨走前托我轉交給您的信。王爺這些天不曾來問,我還以為真如夏姑娘所說,是她一腔熱血傾心于您,王爺您卻根本沒瞧上她呢!”
王宥輝撕開信,上面隻有簡短幾句,“有負所托,無顔再見,後會無期。”
王宥輝氣得将信箋攥在手中,問:“她去哪了?”
錢淺理所應當地說:“這我如何得知?”
王宥輝氣悶:“你們不是朋友嗎?”
錢淺輕蔑地說:“朋友又如何?朋友之間也不會什麼都說。比如那日之前,她便從未對我說過,對王爺您心生愛慕之意。”
王宥輝噎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錢淺佯裝出愧疚之色:“說起來也是怪我。早知夏姑娘提出想來樂坊做工,我便不該答應。芷蘭待我誠摯熱情,我卻不小心毀了她的姻緣,真是心中有愧唉!”
“我買了把音色極佳的琵琶,想去上門緻歉。王爺您說,芷蘭會見我嗎?”
王宥輝面黑如炭,想發火又發不出,皮笑肉不笑地說:“蘭兒悲憤怒急,與本王和離了。不過她與錢夫人一向交好,大概不會遷怒與夫人你的。”
“那就好。”錢淺抱起琵琶,站起身,“王爺若無别的事,我要去向芷蘭賠禮道歉了。”
王宥輝牽強地笑了下,“本王平日并非貪杯之人,那日,實在是有些醉了,才會鬧出誤會。惹得大家如此不快,本王心中十分過意不去。”
他從侍衛手中接過個小木盒,“這對玉镯是安南國的貢品,陛下賞賜給本王,今日特來贈予錢夫人。還望錢夫人看在過往的交情上,将這誤會就此揭過了。”
錢淺心中冷笑,封口費啊!
她随手接過來,語氣卻仍舊冷淡:“王爺多慮了,既然芷蘭都不願計較了,我又怎會不識趣?”
錢淺托着木盒示意了一下,“多謝王爺,再會。”
王宥輝見錢淺十分冷淡無情,并未因為收了禮物就轉變态度,心中的狐疑反而淡了些。
侍衛問:“王爺,可還覺得錢夫人可疑?”
王宥輝若有所思地說:“看起來不像。一個年僅雙十的小女子,若這般心思詭谲,也太可怕了。而且你不是再三确認過了,她不會武功。”
侍衛道:“她身體瘦弱,骨節不大,手掌無繭,而且屬下試探過兩次,沒有練武的底子。雖身形輕盈,動作敏捷,屬下猜,大約是練舞所緻。”
王宥輝喃喃道:“那上次救她的,約莫就是宋十晏和柳彥茹了。大概是心存懷疑,不敢讓宋十安得罪皇太女,索性将人殺了滅口,這才打亂了本王的部署。”
他難以壓抑心中的苦悶,恨恨地拍了下桌子:“這次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
錢淺到徐芷蘭家時,姚菁菁正在徐府陪着徐芷蘭。
徐芷蘭一聽錢淺來了,難掩笑意快步迎上來,“你來了。”
她接過錢淺的琵琶,立即吩咐人上茶點果子,又叫廚房趕緊做了燕窩送來。
姚菁菁杵着下巴,“你倆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我?”
錢淺裝傻,“沒有啊。因為夏夏的事,我覺得十分對不住芷蘭,才特意買了把琵琶登門謝罪。”
徐芷蘭正囑咐侍女,要往燕窩裡加上枸杞、紅棗、參片、冰糖。
姚菁菁指着她反問錢淺:“你還用謝罪?我看她都快把你供起來了!休想瞞我啊,我可不像王宥川那麼好糊弄!”
徐芷蘭返回來落座,對錢淺說:“我剛與菁菁說了,我對昌王并無情意,如今重獲自由,我十分開心。”
姚菁菁狐疑道:“你們果然有事瞞着我。”
徐芷蘭無辜地說:“我也不知具體情況。但淺淺比你更早知道我想和離,那日她突然告訴我抓住機會,我險些就沒反應過來。我回家後,她派人給我送過信,告訴我若想和離,就閉門不出,誰都不要見。”
姚菁菁問:“然後呢?”
徐芷蘭道:“我是真想和離的,便按淺淺說的給昌王去了信,說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給他留些臉面,與他好聚好散。沒想到昌王很快就同意和離了。”
姚菁菁反應極快:“他是怕你将此事鬧大,于他名譽有損,才被迫同意和離。”
她轉頭又問錢淺:“那夏姑娘……”
錢淺如實道:“夏夏是無辜的,是昌王一直在糾纏她。”
二人很吃驚,“什麼時候的事?”
錢淺半真半假地說:“上元節重新開業之後。夏夏也是不堪其擾,卻又不敢得罪昌王。”
姚菁菁分析道:“所以你就把夏姑娘弄到樂坊來,故意讓芷蘭撞破?”
錢淺點點頭。
徐芷蘭問:“那夏姑娘如今可還好?我記得,她與陳公子是兩情相悅的。”
錢淺笑道:“他們出去避風頭了。想來過段時間昌王就會淡忘她,他們也就安全了。還望你們保守秘密,他倆都是罪籍,立足本就不易,更不敢得罪權貴。”
“那是自然。”姚菁菁答應了,卻難以置信地說:“真想不到,二皇兄平日看着道貌岸然,私底下竟是這樣的人!”
徐芷蘭也感歎道:“我隻知他看重權勢利益,當初娶我也隻是為了因為我父親在吏部任職。沒想到,他竟還是個虛僞好色之輩!”
錢淺道:“昌王是個有野心的人,若你們不願與其有過多牽扯,日後還是減少來往比較好。”
她看向姚菁菁:“菁菁,你家王爺十分看重手足親情,這方面還要你多留意着些。”
姚菁菁是個聰明人,“我明白。他們兄弟姐妹七個,我也不知為何,沒緣由的就不喜歡老二。老五和老二比起來,我還是更傾向于老五的。”
徐芷蘭拉住錢淺的手,“你才要小心。先前他一再要我幫他拉攏你和宋侯,如今我與他和離,還不曉得他會不會用什麼别的手段呢!”
姚菁菁突然聯想起來,“說不準他糾纏夏姑娘,也不是色令智昏,而是打算從你身邊人下手,籠絡你跟宋侯。畢竟淩雲軍是大瀚人數最多、最強悍的軍隊,宋侯又那麼在乎你,拿捏了你,宋侯和淩雲軍也就盡在掌握了。”
錢淺無奈地說:“宋十安大概也沒有那麼色令智昏。”
錢淺自然知曉一切,但她沒有多說。
雖然二人一個是昌王的前妻,一個是昌王的弟妹,她卻并非不信他們。
她不想說,一方面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她們知道更多也隻是徒增煩惱;另一方面也怕言多必失,萬一姚菁菁沒忍住跟雲王說了,雲王性子沖動藏不住事兒,若某天不小心沖口而出了,憑白給她增添麻煩。
天色不早了,錢淺起身告辭,又叮囑徐芷蘭,“你近來還是減少外出,昌王想來會盡量壓着你們和離的消息,待他有别的事忙,不關注你了,此事就徹底過去了。”
徐芷蘭溫柔順從的點點頭。
她拉着錢淺的手,認真地說:“多謝你助我脫離苦海。我從前一直活得很迷茫,謝謝你給我勇氣,讓我敢于違逆父親的意願,與昌王和離,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徐芷蘭眸光明如秋水,眼底蕩漾着動人的水光。
姚菁菁打趣道:“淺淺,虧了你不是男子,否則芷蘭隻怕會一心想要嫁給你了!”
錢淺揶揄道:“芷蘭臉皮薄,誰像你那麼大膽,看上了就奮起直追?”
姚菁菁一點都不在乎:“唉,年少沖動,不提也罷!你要是男子,我也一準兒追你,說不準我跟芷蘭還會一起嫁給你呢!”
妙齡女子說說笑笑,互相調侃,唯有一人偷偷紅了耳朵,暗自思忖着,那該有多好。
*
刀尖兒輕觸,随着輕悶的“砰”聲,鮮紅誘人的西瓜炸裂,夏天瞬間解封。
夏錦時走前曾留下了一些信息,都是昌王曾費盡心機籠絡過的官員。
在她走後的月餘時間,錢淺開始以各種方式,陸續而隐秘地給皇太女送去的信息。
王宥知雖不知消息的來源和可靠程度,但既然有了目标,一番針對性的調查過後,再隐秘的交易也不可能做到全無痕迹。
一朝儲君又豈是泛泛之輩,王宥知得知了昌王善用罪籍的方式,就此順藤摸瓜,查出了更多有問題的官員。
短短兩月,滿朝皆知皇太女雷霆手腕,以各種罪名對一衆官員罷免、貶黜、調職。
昌王多年苦心經營毀于一旦,成日焦頭爛額的,再也沒空作妖了。
徐芷蘭在家悶了一個多月,才逐漸開始又去樂坊。已經不少人知道她與昌王和離了,許多人都不再喚她徐王妃,開始喚她徐女君了。
宋十安與錢淺的小日子簡單而自然。
宋十安從不幹涉她的意願,讓她随心所欲做自己;錢淺也不去參加那些世家宴請,可謂大瀚朝最低調神秘的侯夫人了。
愛不愛,是可以感受到的。
全府上下都知道,宋十安有多珍視夫人,不僅每日陪她吃早飯、晚飯,有時外出巡營練兵,三日内必歸,回來便要好好溫存一番。
樂坊的人也知道,逍遙坊主但凡回去晚了,宋侯必會親自來接。
從未有人見過二人吵架紅臉,比翼雙飛的恩愛默契着實羨煞旁人。
是夜,深邃的天空,一輪彎月散發出柔和的銀光,沒有雲霧的遮擋,使它更顯明亮。
宋十安與錢淺吃過飯後,外出散步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