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頓了一下,因為秋嘉年的筆記補充得很詳細,一些題目可以看得出是他自己整理的思路,和他的筆記有相似之處,還有些自己的補充說明,足以見其中的用心。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已經緩了不少:“是圈出來這題嗎?”
秋嘉年感受到他的态度變化,彎了彎唇角:“是。”
“這題解題思路是套用公式,不過要做一些變化。”祁繹的聲音很清亮,秋嘉年之前一直這樣覺得,每次回答問題的時候,如果是點到了祁繹,他會莫名松一口氣,覺得這堂課總算還有不無聊的時候。哪怕是醉酒後含糊不清的時候,酗酒的習慣都沒有毀掉他的好嗓子。他從前覺得祁繹出奇得傲,多少有這副聲音,給他添了幾分不卑不亢的味道。
“你在聽嗎?”祁繹皺了皺眉,臉旁随着講話浮現的笑窩也消失了,秋嘉年揉了揉額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講到一半的時候思路沒跟上,是在這裡。”秋嘉年指向他之前理解到的地方。
祁繹拿出筆開始給他畫圖:“那我這樣給你展示……”
等到薛淩回來的時候,秋嘉年隻能抱歉地擡頭朝薛淩解釋,并示意旁邊的位置留給他,薛淩有些猶豫,但是看到孫澤成不動如山地捧着偷偷帶進來的手機,還是坐到了身旁的位置。祁繹講題的聲音頓了一頓,在秋嘉年含笑的目光下繼續接上。
“原來是這樣,我大概一天也想不出來。”秋嘉年感歎。
祁繹給他講完題,稍微擡頭聽了一下講話,發現沒什麼内容,繼續垂頭寫作業。直到掌聲響起,主持人又說,請獎學金代表上台發言。
秋嘉年的位置比祁繹更靠外,側身給祁繹讓了道。這回倒是祁繹有些不解地看過來,他後知後覺地想起是因為自己有從前的記憶,知道祁繹會上台發言。但是獎學金獲得者并不隻有祁繹一個,于是補充道:“是你嗎,我記得你領了一等獎學金。”
祁繹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路過秋嘉年的時候輕飄飄扔下一句:”隻是不知道你會記得。”
秋嘉年愣了一下,一等獎學金三中隻有兩個人,一個是祁繹,另一個是理科尖子班的同學,老師還特意在班會上表揚過,想要不知道也很難吧。祁繹的發言和他記憶中一樣,順暢流利,在恰到好處的地方有些小幽默,内容裡幹貨更多,結尾的勵志反而更顯得簡短有力。秋嘉年之前以為祁繹精心準備過,可是這人上一刻還在為他講題,臨場發揮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樣貌清秀的少年握着話筒,留着清爽的短發,站在台上的正中間,眼睛平淡地注視着下面的每一個人,在說到好玩的地方會恰到好處地露出一個讨巧的笑,笑窩微微漾起,露出小顆虎牙,藍白校服襯得身體闆正。發言結束後,在雷動的掌聲中,他步履生風地走了回來。
面對校領導的互動,笑稱他是青年才俊,祁繹也隻是裝作青澀地撓了撓頭,大方地謙遜道:“過獎,過獎了。”
在秋嘉年的印象中,祁繹是以台上的形象示人的,他慣常用這種态度來應對老師,面目讨喜的少年自然又禮貌,對着陌生的同學也是,但是看久了就能看出模版化來,因此後期也有虛僞的風聲,再加上和秋嘉年高考前出的那檔子事,班上都開始順理成章地疏遠祁繹。隻不過由于臨近畢業,秋嘉年覺得對這種疏遠對祁繹的影響并不大,這人的性子也不喜歡别人插手自己的事情,才沒有管這一遭。
現在祁繹的形象在班裡還算好,不過有些傲氣,大家都能接受。大約是聽到了孫澤成的背後腹诽,才對他倆這樣特殊照顧。
他看着走神,祁繹的視線輕飄飄從這邊掠過,秋嘉年彎了彎眼睛,祁繹愣了一下,就看向别處了。
發言完畢,他鞠躬後将話筒遞給主持人,把台下細碎的驚歎和台上主持人的贊美抛在後面,幹脆地走着自己的路。
這才是他記憶裡面,熠熠生輝的小奇迹。
秋嘉年看着前排的莊瑟帶着惡意,對着身邊的人說了什麼,秋嘉年在祁繹回來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挪了挪椅子,将斜對角的祁繹擋在了自己後面。
他記得當時月考後,莊瑟強烈要求和祁繹匹配學習,也因此和祁繹做了三個月的同桌。那之後他們的矛盾就被激化了,祁繹發言的時候莊瑟不遺餘力地喝倒彩,還鼓動着校外認識的混混進行騷擾,那段時間祁繹狀态有些糟糕,成績也滑了幾名,還是後來靳河進入了莊瑟的視線,祁繹申請解除學習關系才成功,後來半個學期廢寝忘食一般學,才把落後的名次拉回來。
老師本來想出面幹預,但是莊瑟當時鬧得兇,非說跟着祁繹才好好學習,不然就逃課打架,鬧得他爸都來了學校一趟,威逼利誘地讓祁繹先忍一忍。祁繹本來想直接撕破臉,但到底顧慮良多,隻能耐着性子受莊瑟的折磨。
他那個時候也有些看不慣,在下課後私下幫着他清理了好幾回桌子,塗抹了滅蟲的藥水在桌角上,莊瑟之後又不塞蟲了,估摸着換了别的折騰的法子,祁繹的狀态也沒有變好。
老師要人進行學習配對,秋嘉年也無意透露給祁繹,總歸是考後才宣布的消息。那時候他和莊瑟一同申請,祁繹是瞎了眼才會選擇莊瑟,即便是選擇别人,隻要避開了這個隐患就好。
祁繹不知道他心底的計較,隻是坐下後就開始寫題,寫了一題後停了下來,秋嘉年感覺到了,半路停了思緒,對着他說:“你剛剛講得很好,比我見過的很多宣傳的大師講得要好。”
祁繹偏頭,沒有看他,給水筆蓋了蓋子又拔:“嗯。”
他看向祁繹有些泛紅的耳尖,大概明白了他并不是在台上展現得那麼鎮定自若,方才借着做那題的勁,估計剛剛緩過來。秋嘉年這麼一說,才算半放下心來。
下一刻掌聲再次響起,上台的是個穿着西裝的年輕人,梳着紋理側分,鬓角處沒有留頭發,從手腕上的表到腳底的鞋,無一處打理得不精緻。大概還想起來自己要做做老師樣子,戴了黑框的大眼鏡,秋嘉年可以看出來眼鏡沒什麼度數,隻是為了扮個老實相。從領導的陣勢來看,應當請的是個重要人物。
秋嘉年有些咂舌,他确實是個重要人物,聽說是個名頭很大的學者,家裡資産也頗豐,但是頂着一腔熱血的愛好,要來高中當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倒不是說對人民教師有意見,而是高中班主任實在是個累活,領導也是昏頭了就讓新人帶着尖子班,好在結果不錯,薛淩和祁繹考得都是top,剩下的基本上沒有發揮失常的。
想到遲千聲,秋嘉年有轉頭去看薛淩,薛淩隻是看着台上的人發怔,單詞背一半停了下來。對于這倆人關系,即便做了很長時間同桌,秋嘉年也并不了解,單知道家裡面有些交情。薛淩比他們要更早認識遲千聲,能那麼順利選定為班長也是因為這個,後來不知怎的,薛淩在高考前休讀了兩個月,轉而在家準備複習,所幸考得也在正常水準。倒是那時候遲千聲有些魂不守舍,經常講着講着前言不搭後語,再後來便是等薛淩讀大學了,遲千聲一直在試着堵人。
現在從薛淩的眼裡去看,卻又看不到反感,想來矛盾是後來産生的。
薛淩的情況和祁繹以及靳河有一定的相似之處,但又不完全相同。按照薛淩的性格,同樣不會想要外人幹涉,所以秋嘉年打算這頭先放着,照着原來的路走,對薛淩也沒有什麼過分的損害。
他看着祁繹,祁繹這頭冷靜多了,完全沒在意所謂的學者發言,已經抽出筆開始嗖嗖寫題,筆下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