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涼亭,于迎芝和賈怡然坐在一旁休息,靳河坐在椅子上,孫澤成蹲在靳河旁邊。秋嘉年走上前去:“怎麼了?”
“靳河腳崴了。”孫澤成握住腳腕,靳河的皮膚很蒼白,他抿着嘴掙了一下,沒從孫澤成的大手裡解救自己的腳踝,“看起來崴得不輕。”
“你要先帶他下山嗎?”秋嘉年給他一瓶水,孫澤成自己沒喝,遞給了靳河。靳河接過水沉默了一會,握着水瓶的手有點僵:“我自己就行。”
“你當你是跳跳虎,蹦下山?”孫澤成沒有好氣,靳河大概是覺得他因為自己耽誤事在生氣,眼神又更沉了點,帶着幾分怒意固執說:“我扶着牆就行,不用管。”
秋嘉年看着情況不大好,建議道:“或者你在這等會,我們下山的時候帶你一道再走,更安全。”
孫澤成沉這聲音對靳河道:“你先呆在這裡。”又對着旁的祁繹,“祁繹,麻煩你先幫我看着他,别讓他亂來。”
這個語氣聽上去靳河亂來不是一次兩次,靳河臉色蒼白,緊抿着嘴盯着孫澤成,眼神就像一把刀子。孫澤成拍了拍秋嘉年,走到涼亭旁邊的山岩下面:“他這次來,說是之前他父母在他小時候來過,不知道為什麼沒到山頂,後來也沒機會來。”孫澤成有些不自在地撓了撓頭,“然後我想着這一次把他帶到山頂的。”
“也不是覺得他可憐,就是覺得他應該來看看……”對着秋嘉年的眼睛,他自暴自棄道,“行吧,就是覺得他可憐。”
“那你們解決,他的腳不能亂來。這次不來下一次也可以。”秋嘉年皺着眉,畢竟這次是孫澤成發起的,所以他自覺地攬下了隊長的位置,想要對靳河的安危負責也不是不能理解。
孫澤成贊同地點點頭,秋嘉年看着他半點沒聽進去,自顧自豁然開朗的樣子,心裡浮起了一絲不祥的預感。孫澤成大跨步走在靳河身邊,沒再同他說話,也沒讓他走,祁繹看着這氛圍有些壓抑,忍不住走到秋嘉年身邊:“怎麼解決?”
“不知道。”秋嘉年懶懶散散靠在岩壁下,“沒事,孫子有分寸。”
片刻後他就想收回這句話。
孫澤成走到于迎芝身邊說了一句什麼,然後竟然是賈怡然站出來拍了拍手,說要出發了。孫澤成蹲在靳河身前,靳河還沒反應過來,于迎芝在後頭将他推到孫澤成的背上,擡起他的兩條腿,于是孫澤成就反手把靳河的腿鎖在兩邊。靳河瞪大眼睛,看上去想給孫澤成來個鎖喉,但是下一秒這人站了起來,他的身體往後一仰,不得不拽住孫澤成的肩膀。
靳河正壓着火氣想說話,孫澤成下一刻開口:“嗚嗚嗚——小火車要出發喽,小朋友們抓緊喽——”
秋嘉年歎為觀止,祁繹瞪大眼睛,周圍的人也看過來,看得靳河一米七多的大高個羞恥地閉上眼睛。
到山頂的路不遠,大概繞着山四五圈左右,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孫澤成覺得有些可惜。于迎芝拍了拍靳河的背:“你就讓他背你到山頂吧,路也不遠,這人雖然沒啥腦子,但是想做的事是一定幹到底的。”
孫澤成在前面不忘憤怒:“你說誰沒有腦子!”
秋嘉年和祁繹在旁邊護着孫澤成和靳河,免得一腳踏空變成兩個人滾下山。于迎芝看帶來的水喝完了,帶着賈怡然找路邊的商販買水,裡面有個賣水的姑娘,看上去是同齡的,戴着草帽,臉被曬得紅紅的,擡眼來看:“你們要買水嗎?”
說出來的話有些冷,應該是性格使然。吾丘山屬于城市的外圍,周邊有很多鄉村縣鎮,還在讀書就來幫襯家裡的人不在少數,隻是大多都是女孩。于迎芝和賈怡然對視了一眼,賈怡然更溫和了一點,走上前去:“多少錢一瓶?”
“三塊錢,别的攤賣五塊,我自己挑上來的,比地面貴一塊,算是辛苦費了。”女孩剪了短發,身上是地攤上常見的衣服,但是眉眼清淡好看,走過的人有人對着這邊吹口哨,賈怡然和于迎芝各拿六瓶付了錢,皺眉說:“家裡有大人嗎,女孩在山裡不安全。”
“我以前跟着我叔殺豬,力氣大。”女孩沒接錢,遞出二維碼,”掃碼吧,紙币容易被搶。”
賈怡然拿出手機掃了,女孩看了她們兩眼,大概是以為她們獨自上山:“剩下的水就四瓶,你們給我十塊,我跟你們一路,沒人敢欺負你們。”
于迎芝覺得新奇,這人倒是挺會做生意。正想拒絕,賈怡然拉了拉她的手,對着女孩說:“成,你跟着吧,到山下把錢給你。”
女孩把二維碼塞回包裡,把剩下的水利落打包:“行,我叫方清。”
方清性子挺沉,不是冷,就是過于穩重,不大開口,光聽着她們聊天。于迎芝看她長得挺周正,眼睛生得有神,眉尾是上揚的,像是流行的野生眉,看上去不太好惹,時刻警惕着四周,像是獸類。隻是身上有陣又冷又腥的味道,應該是從菜市場走出來的。
賈怡然不時會回頭對着方清說話,也會問一些問題,方清有問必答,逐漸眼裡的陌生和警惕也散開來,簡單地應答。
等到和孫澤成秋嘉年一行人彙合,方清疑惑地皺眉,似乎是發現了這兩個女生并沒有被保護的必要。她緊攥着手裡的布袋:“要不就到這裡吧,十塊不用了,就當我免費送了一程。”
秋嘉年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賈怡然又握住了方清的手:“就當是導遊了,我們的朋友腿腳有些不方便,如果下山能找到近道就更好了。”
方清緊皺的眉松開了:“我知道一條近道,應該能省一半時間。”
賈怡然笑得很開心:“謝謝啦。”
到山頂的時候,孫澤成累得喘氣,他将靳河放到一個石頭上,有些得意地說:“怎麼樣,小爺說到做到。”
靳河咬着唇,撐着下巴從旁邊俯視下去,白雲籠罩着整個城市,太陽沉入了遠方,高樓如同積木堆砌在一起,前方就是一衣帶水的河川,有些高樓已經提早亮起了燈。和天邊的磷光一起映在水裡,就像星星點點的銀河。
這樣的景色一直存在他的想象裡,他想着如果那一次成功登上了山頂看到的是不是這樣,然而事實是在那一次半途而廢之後,一切惡化得很快,母親瘋了,父親走了,好像他的人生被斬成了兩截。他一直想着去登山,去登上沒有登上的山頂,或許就能将一切扭轉回原本的軌迹,但是他要照顧腿腳不便的奶奶。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走到半路的時候,他又感覺到害怕了,如果登上了山頂,一切還是如同往常一樣該怎麼辦,于是一個走神之後,他的腳崴了。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論怎麼努力,他永遠到不了山頂。
靳河自己都打算放棄了。
他有些發怔,固執地要把這個景色烙在腦子裡,他分不清坐在這裡的是靳河,還是當初那個雀躍又期待的孩子。
他正沉浸在回憶裡,旁邊一個野人忽然嚎了一嗓子。靳河定睛一看,這野人原來是累得滿頭大汗的孫澤成。他長吸一口氣,對着對面的風景發出了一聲長嘯。
秋嘉年在後面遠遠跟了一句:“屬引凄異,哀轉久絕。”還夾雜着祁繹樂不可支的笑聲。
靳河忽然笑了一下,他拼命想壓住嘴角,但是笑就像新芽一樣掙脫出來,就像荒蕪的空谷裡,突然飛蕩出無限生機。
孫澤成還在那裡嗚嗚地當火車頭,短側分的頭發被吹得像掃把頭,靳河趁着他大喊聽不見,低聲說了句謝謝。
于迎芝和賈怡然沒有冷落方清,帶着她爬到了最高的岩石上,方清看了看山頂就失去興趣:“以前在山頂賣水,一天來一次。”
對于别人來說風景怡人的山頂,對她來說隻是工作經過的一部分。賈怡然習慣了給人鼓勁,笑着對她說:“但是今天是和我們一起來的呀,會有不一樣吧。”
方清想說沒什麼不一樣,但是賈怡然看着她,眼睛彎成了月牙,生動而美麗。方清對美的概念很模糊,她家裡沒有電視機,收音機,父母不準她用,都給了她弟弟。因此她不知道什麼是美,什麼是好,因為這些都輪不到她。對着賈怡然,方清忽然說不出口,隻是木木地點了點頭,頭一回想把自己身上簡陋的衣服藏起來。
這邊祁繹想去摘楓葉,秋嘉年估摸了一下高度,原地跳起來夠到了。他摘下來的時候聽到咔擦一聲,閃光燈亮了一瞬,再看祁繹已經紅着臉,雙眼亮亮地從攝像機後探出頭來。祁攝影師一路到了山頂,卻沒有去拍遼闊的景色,而是讓鏡頭記錄下了跳起來的秋嘉年。
在空中揚起頭發,身後就是沉沉圓日,全身肌肉在一刻爆發,滑出好看的線條,在風中躍起挨到枝頭最高的楓葉,自由又耀眼。
秋嘉年朝他招了招手,等祁繹走近了,把那片楓葉插到他鬓角的頭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