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幾日劉備上表奏請劉琦為荊州刺史後,在這府邸裡諸葛亮還沒等回來,各郡縣的賀表文書倒是日日不停,越堆越多。我機械式的從書山中取下一冊掃過“恭賀”兩字後就歸入了日常事務那堆書簡中,天天坐在書案後,莫說是觀賞這煙雨江南的景色,至今連臨烝城的長街還不曾踏上過。
心中殷切祈禱着諸葛亮從天而降救我于水火,就聽院中傳來了一陣響動,王安似是引着人往廳内走來,我從案後起身想要探頭去看,“嘩啦”一聲衣袖帶起案角堆積的書簡散落滿地。
“子龍将軍。”入眼的銀色铠甲晃走了滿心激動,我慌亂着跪坐下去低頭開始撿拾書簡。
“雖是多日不見,葉書佐倒也不用對雲行如此大禮。”趙雲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啊?”
接過趙雲從案腿處拾起的書簡,我擡頭正對上他和煦的笑容,才發現自己的姿勢像是在沖他的方向跪拜,忙直起了身歎氣道:“将軍害我白白忙活了一上午,還取笑我。”
趙雲低頭幫忙收拾着滿地狼藉,依舊笑着:“晴兒自己心急所緻,也能怪到我頭上?”
待地上最後一冊文書歸置到案上,我直起身子長長伸了個懶腰。
“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對面的趙雲忽然擡手指了指我的眼下。
我自然知道自己眼下青黑一片,望着重新摞起來的書山,沖他攤手回道:“好的了才怪,這些公文都要把我給埋了去。”
“将軍此來何事?”我又接着問道。
趙雲伸手遞上一紙文書,說道:“主公與軍師讓雲來取幾卷公文。”
我接過後轉身取出書簡,又一一比對過後才交給他,口中不解道:“他們既已歸來,為何不回公門?”
趙雲看我急迫的樣子,又笑了兩聲:“你莫急,前日已将劉琦公子接到臨烝安置妥當。兩位軍師說,待今日慶功宴畢,晚些時候就回來。”
“收複四郡,是當慶......又......要慶功啊?”我應着話不自覺的皺起了眉頭。
後院那張古琴是不是要先收起來?解酒藥我放哪了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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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華如水般傾灑在不遠處身姿欣長的一青一碧長袍之上,兩人相攜而行,衣袂飄飄間人已到了院中。
兩人立在空地,四目環顧着這座陌生的宅邸,終于目光落到坐在角亭煮茶的我身上。
“你莫不是‘鬼魅’不成,怎麼半點動靜沒有?”徐庶悠悠開口說道。
我起身佯裝看看四周,鄭重回道:“師父,這院中還真有‘鬼’。”
“哦?在何處?又是何‘鬼’?”徐庶劍眉一挑,問道。
我快步湊近了些,在兩人狐疑的目光下嗅到他們身上的酒氣,咧嘴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便是兩位‘醉鬼’。”
說完便轉身要跑開,卻被徐庶一把扯住了後衣襟:“劣徒欠打,我們哪裡醉了?”
我掙開了他的束縛,回身打量着眼神清澈的兩人,忍不住“咦”了一聲,問道:“怪哉,不是慶功去了,回來這麼早?”
諸葛亮揮着羽扇輕笑搖頭:“總不能讓某些人将我二人扔在主公府上吧。”
“......”這人怎麼喝醉了還能記得如此清楚?那我摸他頭的事不會......?!
我心虛的迅速挪開眼神,進到亭子低頭沏茶。
“夫酒之設,合理緻情,适體歸性,禮終而退,此和之至也。”徐庶笑吟吟的接道。
我斟茶的手一頓,這話聽着怎麼這麼耳熟?又仔細一想,這不是上次諸葛亮醉酒後做的“檢讨書”麼?
“軍師中郎将的話,得聽。”徐庶在角亭坐定,長袖揮動沖着諸葛亮做了個“請”的姿勢。
“徐元直,你又貧嘴,回你自己府上去。”諸葛亮上前,用羽扇拍了下他的手,笑斥道。
“哎,今日依孔明之意未醉且早歸,怎還有攆人的道理?”徐庶朗聲笑道:“庶偏不走,還偏要與你一起同建大業,共成大事。”
諸葛亮樂出了聲:“元直所言,亮自然是求之不得。”
我将手中茶遞出時,徐庶一手接過,另一隻手卻揚了起來,我下意識要躲:“别動手,老夫人可住的不遠。”
他粲然笑起來,手掌落下輕揉撫上了下我的頭,透亮的眼眸裡一片誠摯:“晴兒此番所行種種,庶當銘記于心,多謝。”
“師父,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我迎着他的目光認真回道:“肉麻。”
徐庶長笑一聲,揮手道:“晴兒豁達,倒是我拘泥了。”
又與諸葛亮對望了一眼,接着說道:“今有老母在堂,有親友在側,有明主在上,徐庶此生足矣!”
諸葛亮回應道:“亮也足矣!”
兩人說話間我起身斜依着亭柱,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仰頭觀月。微風拂面,隻覺天邊皓月之光,不及眼前之人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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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細雨過後,入眼便是盎然春意。
清晨我從後院中去往前廳時,工匠已經在進進出出的栽種果樹、清理花圃,不遠處的王安正拿着一幅圖紙囑咐着什麼,我避開腳下的一處小水坑,靠近了些,圖紙上前幾日諸葛亮勾勒的屋景布局顯露出來,并未重墨卻将院中景象勾畫的雅緻恬靜。
猶記得那日我用近乎崇拜的眼神問他明明畫的這麼好,卻為何不曾他作畫時,諸葛亮那平靜且習以為常的回答:“不過平日無事偶有閑情,算不得什麼。”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一定要這麼大麼?!
“姑娘,早。”王安合上圖紙,沖我招呼着,又想起了什麼:“廚間的角黍姑娘嘗了麼?”
“嗯。”我笑着回道:“不覺竟快至端午了,那角黍可是你做的?”
“我哪有那手藝!”王安撓頭腼腆笑了:“是徐老夫人讓府上人送來的,說是先生與姑娘怕是不得空做。”
“還是老夫人想的周到。”
“對了。”我看着面前的空地,接着興緻勃勃說道:“記得給我留一窪空地。”
“您要種什麼?”王安明顯猶豫了下:“先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