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晴日,青石闆上浮着粼粼水光,我揉着酸痛的肩頸穿行市井,空氣中蒸騰的熱氣混着蒸餅鋪子的白煙,在熙攘人潮裡氤氲出煙火氣的紋路。
公門石階前,值守衛士的青銅胄映着天光。我将缰繩交予兵士,邁步踏進公門,便見王安抱着竹簡疾步而來,身後跟着個懷抱書卷的布衣少年。
“姑娘回來了!”王安将竹簡換到左臂,袖口墨迹未幹,“先生說連陰雨困人,怕是要遲上三五日。”
我撣去襟前草屑笑道:“難得孔明也有失算之時,倒顯得我這趟星夜兼程......”話音戛然而止,月白綸巾下眉眼低垂,逆光中恍若那年在水鏡山莊初見孔明時的驚鴻一瞥。
錯步避開刺目天光,才看清是張更稚氣的面容。眉峰溫潤與諸葛亮有幾分相似,眸中清輝流轉。少年被我看得耳尖泛紅,腼腆一笑,垂首施禮時,《六韬》書頁簌簌作響。
我回了禮,心中暗自想着,這性情似乎比馬良還要更柔和些。我大概知道他是誰了。
“三公子初至,姑娘自是沒見過。”王安見我駐足,輕咳提醒:“可要同往議事廳?徐軍師也在。”
果然是,諸葛均。
我望了眼廳内幢幢人影,低頭掃過沾滿泥漬的直裾下擺,連日策馬奔波的疲憊此刻方從骨縫裡滲出來,連帶着嗓音都沾了沙塵:“不必。煩請轉告二位軍師,縱有天大的事......”
徑自轉向月洞門,“也容我焚香沐浴,祛祛這滿身風塵。”
方跨過拱門,王安又空手追來。原來諸葛均已替他分去半數文書,少年郎青衫磊落的背影漸隐在日光中。閑談間方知劉備自江陵歸來後,往諸葛亮院中塞了十數仆從,難怪前庭多了好些生面孔。又聞幾日前馬良兄弟新至,諸葛亮向劉備進言,征辟馬良為從事,并在公門西側置了宅院……
我推開門,将這些瑣碎連同王安一同關在廂房外,從前也沒發現他是個話唠。
我擱下行囊,拖着有些昏沉的腦袋進了浴房。整個身子浸在熱水裡,氤氲水汽中,連日奔波的疲憊漸次消融,倦意也随之席卷而來……
“……姑娘、姑娘要添些熱水麼?”
有一女子的聲音,我蓦地驚醒。竟然睡着了,掃過房内暗下的光影,怕是睡了不短時間。
浴桶裡的水已經有些微涼,我将身上擦拭幹淨,穿上裡衣回到卧房。
門口侍立着個梳雙環髻的少女。見我出來,上前幾步拿起了布巾便要上手幫我擦拭頭發,我伸手接過布巾,笑道:“多謝,我自己來就好。”
女孩乖巧點頭立在一旁,我擦拭着頭發,透過銅鏡打量着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面龐圓潤白皙,眼神清澈明亮,穿一身嫩綠裙裾,猶如剛抽芽的蒲筍。
“聽小安說,你叫……”我扒拉了下腦袋裡零星的記憶,“煙煙是麼?”
“是。”女孩抿嘴笑了一下。
門外王安的聲音乍起:“徐軍師讓我喚姑娘去用膳。”
我熟練将頭發束起,應着話:“好,馬上就來。”
随手抓了把木簪插好,起身去取外袍,推開衣櫃的刹那,五彩斑斓的衣袍刺入眼中,活似打翻了染坊的調色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