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月光涼透了衣衫,棋局仍未停,終是李伯先熬不住收了棋盤,熄了燈火,催促着哈欠連連的司馬徽起身去安歇,才算作罷。
棋雖一局沒赢,人卻被我熬跑了,也能算是種勝利吧?
次日。
竈膛裡的柴噼啪爆出火星,我惺忪着雙眼起身将淘好的黍米倒入釜中,陶釜裡騰起的水汽氤氲了半張臉,恍惚間又想起昨夜棋盤上被司馬徽殺得片甲不留的慘狀。
乍起的叩門聲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散。
我拉開門闩望去,來人灰袍下擺沾着露水泥漬,卻仍将脊梁挺得筆直,恍如野地裡拔節的竹,即便在熹微晨光裡也透出三分孤峭。
“水鏡先生可起了?”那人聽見響動雙手微擡,微光中勾勒出一張清瘦的臉,深邃的眼睛亮得出奇,在看清我之後神色冷淡下來:“你是何人?”
那語氣神情仿佛此刻站在門外的應該是我。
“你又是何人?”我反問一句,身體順勢後靠倚着門,将他擋在外面。
“莊上新來的?”眼前狂生反倒揚起下巴。
“您眼神真好。”我掃了他一眼,也擡了擡下巴,“先生尚未起。”
“你這小童如此不知禮數,李伯可在?”
“他也未起。”
“......”沉默少許,男子再次開口:“從前來山莊不曾見過你。”
“那算你運氣好,今天見着了。”
......
我們倆就在門前你一言我一語回了起來,直到空氣裡莫名飄過來一股不明味道。
男子眉頭輕蹙着退後半步,那模樣活似嗅到危險的狐:“焦味。”
果然廚房方向應時響起一聲驚雷:“葉!晴!”
我隻覺後頸汗毛倒豎,腳下一滑,氣勢登時全無,轉身便見濃煙蟒蛇般竄出窗棂,李伯頂着一頭煙灰沖出屋門,手裡還攥着半塊黢黑的鍋巴。
老頭兒每根白須都在顫抖,“你這丫頭到底能不能讓人省心?今兒是要拆了我這老骨頭熬湯?”
我低頭賠笑認着錯,眼光刮過門口,那看戲的人影,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伯,等下。”我回身快步扯了那人衣袖将他一并拽了進來:“您繼續。”
“這是何意?”
“今日這事,他得擔一半責任。”我回着話,再次低下了頭。
總得有人分擔下火力不是。
男子撇了我一眼,沖着李伯微微擡手。
“不妨事。”幾人說話間,司馬徽踏着滿地狼藉走來,悠然掃過煙霧:“前日莊上老鼠咬壞了承塵,正缺把火驅驅陰氣。”
目光掃過我身旁的人,忽然笑道:“士元來得巧,可要嘗嘗童兒特制的五色粥?”
“先生安好。”男子斂色,鄭重施禮道。
“好好,龐府一别,已是數月未見。士元此來何為?”司馬徽笑吟吟的望着他。
等等,龐士元?龐統?!
眼看着司馬徽與他寒暄着進了廳堂。我才小心翼翼地看向李伯:“他是‘鳳雛’?!”
得到肯定點頭後,我無語歎氣,這傳聞中的“鳳雛”怎的同“卧龍”性情相差如此之大,難怪在草廬呆了那麼久都未曾見過真容。
被李伯盯着一同收拾完廚間,又取了器具回廳内坐在司馬徽側後一角煮水烹茶。
等水煮沸時,席間司馬徽與龐統相對而坐,我細細打量着書中所說的龐統“少時樸鈍”,可眼前人分明生着雙寒潭似的眼睛,倒像把未出鞘的劍。
“......周郎幾月前攻下南郡,此番行軍江陵,北有曹仁據守襄陽,西有劉玄德虎視荊南,正是用人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