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壺的手一顫,沸水濺在爐膛裡滋滋作響。席間的兩人都側目看來,龐統廣袖微擡:“小童似對江東頗有微詞?”
“公子說笑了,我不過是一時手滑。”我回着話,起身将沏好茶奉上。心中卻在暗自嘀咕:您倒是真會挑時候,是真不怕未來的主公拎着雙股劍砍人呀!
司馬徽接過茶盞微微一笑,看向龐統緩緩開口道:“江東孫權雄主,周瑜雅亮,莫非士元欲往乎?”
“正是。”龐統神色一凜,随即堅定道:“先生,統自信若得機會,定能施展心中抱負,助江東成就大業。”
“好好。”司馬徽應着話,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卻沒再多言。
天光大亮時,龐統起身告辭。
我盤坐在涼亭處的台階上,眺望遠處煙塵中的背影義無反顧地融入霧色,山道轉彎處騰起一群驚鳥,振翅聲裡似是疊着十年後西川箭雨的呼嘯。
"在看什麼?"司馬徽的嗓音混着琴弦撥動的單音飄來。
"看一隻鳳凰,飛走了。"我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竹葉,葉脈在光照下宛如龜甲裂紋。
“鳳非梧桐不栖,何如放它逐東風?”
“先生又說啞迷。”
司馬徽微笑搖頭,指尖流動,琴聲舒緩而出,“依你在龐公面前誇下的海口,如何今日放他而去?”
琴音在廊下蜿蜒成溪時,我托着頭靜靜聆聽了片刻,才開口道:“适才在席間聽他所言,其情切切,其志堅定,其心尚不在劉備。再說不是先生教我不要強為,我這叫聽勸。”
“還有呢?”
“還有什麼?”我故作詫異問道。
司馬徽撫須而笑,眼角的皺紋裡泛起星圖:“你不過是算準了他此去江東,未必能得其所願。”
“哦?!”我側身靠近了些。
司馬徽手指在琴弦間輕動,驚起一串流泉似的泛音,“江東士氣正盛,孫權手下老臣謀士衆多,士元雖有大才,恐難施展。”
“先生所言極是。”我順着話說道:“不過先生且放心,就随他意去碰碰壁,早晚也要歸到劉備麾下。”
“還說不知?”司馬徽樂着點了點我的額頭,“此番倒是懂得些順勢而為。”
“順勢而為……”我突然想起來一個人,迎着司馬徽的慈目,蓦地喉頭發緊:“先生,我也該走了。”
“去吧。”司馬徽手指拂過琴尾木紋,輕輕推了下:“帶着它。”
“先生,您是不是忘了……”我一怔,猶豫着要不要拒絕,我這琴技還是不要白白浪費一張好琴了。
“同我的回信一起,交于孔明。”
“……好。先生這是何意?”感情是我自做作情了!
司馬徽隻是笑而不語。
“先生,行軍長沙時正值新歲,師父說那裡的屠蘇酒香醇,下次回來給您帶些。”
“好。”
我話鋒一轉,又問道:“所以先生,送孔明琴何意?”
“……”
“先生……”
“你隻需帶去,他自知用意。”
又打啞迷,我,恨,謎語人!
依依拜别司馬徽後,我背着古琴,帶着鼓囊囊的行李,沉甸甸的滿是李伯趁我收拾馬匹時塞的蜜餞、肉脯、麻餅……,我勒馬回望,朝門扉前的身影再次揮手,毅然轉身縱馬踏上南歸的路。
一路走走停停,踏進江南時,正是雨季,一時放晴一時陰雨,耽擱不少腳程。
待行至臨烝,已是七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