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是什麼樣的呢?學生時代的人們一定都寫過一篇以未來為主題的作文,俞和也寫過,是在他上小學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最喜愛的沈爺爺還沒有去世,孤兒院還沒有被一把大火燒掉,他也還沒有背着無法獨立生活的小景明匆忙逃離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滿懷期待地描繪着他心中的未來:可以和爺爺、弟弟、福利院的大家永遠在一起,和他的朋友們永遠在一起,他會好好讀書,考上一個好大學,賺很多錢,然後讓福利院的大家都過上好日子,他會好好孝順爺爺,老師說要懂得知恩圖報。
但現在的俞和,他所想要的未來,隻是他和俞景明都能好好活下去。
俞景明小學還在義務教育階段,免學費,但生活費住宿費還有各種學雜費加起來,俞和給了一年三千的預算。
但他下半年開始讀高三,學費就要交兩千左右,高三學校肯定會安排補習,現在的高三學長學姐們隻有周天下午能休息休息,補習費資料費加上其他的費用,俞和估不準數字,隻粗略給了一年四千的預算。
除此之外,因為他要照顧俞景明和兼職,住外面方便很多,他每個月還要支出房租四百,算上水電和生活費,俞和一個月算五百的固定支出,一年六千。
也就是說未來一年,他至少要有一萬三的存款,還是按最低生活标準算的,是建立在他和俞景明都不額外消費、不生病、不出去玩的情況下,甚至水果零食也不能吃,因為他隻給了五百的生活預算,刨去房租水電,剩下的幾十塊是他們每周末買菜吃飯用的。
而現在他的收入來源,一個是他和俞景明學校的貧困補助,一學期五百,一年兩千;再是每周一次的家教,因為他是高中生,給得不多,一次兩小時,一百四,一年六千七左右,加起來一共八千七,差了五千左右。
俞和手上沒有多少存款,滿打滿算估計也就一千,俞和不舍得給自己花錢,但他舍得給俞景明花錢。
小孩在長身體,幼時又沒吃飽過,底子差,所以成長期營養必須要跟上,俞和經常是賺了一百五的補習費,第二天就花了一百買魚買肉買水果,然後回家給俞景明做了吃,手頭寬裕的時候,他還買過一些溫和的藥材和雞一起炖了給俞景明喝。
如果之前餐館的那份工作沒有丢掉,俞和還能得到一月一千五的兼職工資,一年有一萬八。
他不僅不用為基本生存發愁,還能過上算是正常的生活。
可他現在找不到那樣一份符合他時間的兼職了,那份工作是他當初一家一家跪過去,才讓東哥收了他。
東哥幫了他兩年,他不想給他添麻煩,必須是要辭職的。
他知道東哥當初冒了多大風險,輕則罰款,重則被吊銷執照,開不了店,所以他也理解那些不肯用他的人。
俞和算得很認真,看着最後的結果,他盯着看了很長時間。
季和蹲在他旁邊,很想跟過去的自己說一聲:沒事的,你已經做出決定了,不用害怕,勇敢走下去就好了,未來是好的。
*
俞和想得很簡單:如果兩個人讀書生活壓力太大,為什麼不放棄一個呢?
他是哥哥,他應該要照顧好弟弟,爺爺教過他的。
俞和向學校申請辍學,老師們都不同意,但他心意已決,學校隻好暫時讓他辦理休學手續,仍舊保留學籍。
俞和離開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網吧,他換了一身衣服,戴着帽子壓低帽檐,在前台問他要身份證的時候,他學着見過的那些小混混,把網費一拍,吊兒郎當地一翻兜:“忘帶了,錢都給了别費那麼多話。”
前台姑娘不敢惹他,他就這麼混進去了。
他待了整整一天,将自己想要的信息全都了解清楚了,然後關了電腦離開網吧。
季和默默跟着他,看着他去到了商店,不太熟練地招呼人買了兩條煙,然後提着袋子去了當地隐秘的紅燈巷。
這是他經曆過的人生,當時他不覺得做出這個決定有多令人痛苦,但現在以成年人的視角去看過去高中生的自己,季和感到一陣心酸。
他想到了這之後俞景明的反應,突然就明白了一向乖巧的弟弟為什麼會大哭大鬧。
俞和走進了一家挂着粉紅紗簾的小店,夜晚這裡會亮起暧昧的紅光,但現在這是白天,他進去時,裡面隻有個燙着大波浪的美豔女子躺着玩手機。
看到他時,對方微微有些驚訝,調戲道:“喲,小帥哥,你來這幹什麼?”
俞和看上去很鎮定,聲音卻在發抖:“姐,強哥今天會在嗎?”
女人坐直了身子,挑眉道:“你找他幹什麼?”
俞和聲音帶着懇求:“姐,求你了,我要錢。”
女人盯了他好一會,又重新躺回去,懶洋洋道:“你還是走吧,我不想跟毛都沒長齊的小鬼頭說話。”
俞和握緊了手:“我是認真的。”
女人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我管你認不認真,反正你别想着從我這搭上線,小孩兒還是好好去讀書吧。”
俞和垂下眼睛:“我辍學了。”
女人微微一愣,很快又恢複了調笑姿态,塗得豔紅的指甲輕輕點着手機:“那也沒戲,俞和,你聽好了,管你是上學還是辍學,明天是餓死還是撐死,還有俞景明那個小拖油瓶,是活着還是死了,我都不會讓你走那條路。”
俞和臉色發白,他捏緊手中的袋子,知道再争下去也毫無意義,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女人卻喊住了他:“沒錢了?我這有點你要不要?隻要你不嫌髒。”
俞和身子停在門口,眼眶發紅:“我不要,我也沒嫌過你髒。”
女人看他徑直走遠的背影,啐了一口:“小騙子,兩年沒來過一次,還說不嫌我。”
季和看着女人難過的神情,想抱抱她,但他的擁抱穿過了女人的身體,毫無意義。
俞和最終在快遞站找了一份活。
他花了五百塊錢買了個二手手機,加上之前買煙的錢,存款已經快要花光,但這又是他必須的支出。
他給自己的身份證拍了個照,又把出生年月P了一下。
老闆盯着他問他要身份證時,他把手機的照片給他看:“我忘帶了,但我之前拍過照,打個複印件行不行?”
老闆又看了他兩眼:“十九歲?你沒讀書?”
俞和目露心酸,表情無奈:“家裡條件不好,我去年就辍學了,早就沒讀書了,前段時間工廠裁員,我就被辭了。”
老闆讓他過了:“我們不需要全職,就是兼職,忙完618和暑假這段時間,你是上午來還是下午來?”
俞和選了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