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人的氣息逐漸微弱,短促的掙紮耗盡了為數不多的氣力,呼吸時斷時續,眼看無以為繼。
算了吧,白衣的少女神情淡漠,斂眸收回探查傷勢的手。
若說可憐,這世上無論何時都少不了可憐人,不缺這一個,再者,傷成這樣,救也不一定能救活,何必費這個心力、
起身的瞬間,微弱的拉扯感覺從衣角傳來。
路遙動作一頓,順着力道傳來的方向低頭望去。
大約是方才離得近了些,衣擺落在地上,沾了泥水,不知何時被拼力掙動的人壓在了手下。
說不上多重的力道,隻消稍稍使上一點力道便能将衣擺抽出,卻叫路遙怔在了那兒。
隆隆的雷聲自天邊炸響,一波接着一波,層層俯掠過山野,似擂響的戰鼓,掀動風雲,
暴雨将至——
快沒時間了。
路遙咬了咬牙,飛快的轉回身去,搖擺不定的天平被徹底掀翻。她複又俯下身去,從袖中摸出一粒藥丸,一手掰過黑衣人的腦袋,捏着他的兩颌逼他張開嘴,另一隻手趁機把藥丸塞進去,再合攏他的下巴,點了幾處穴位,逼他把藥丸吞下去。
藥效立竿見影的好,将死之人猶如風中殘燭般的生機立刻穩了下來,至少不用擔心他死在被救的途中。
路遙探了探他的脈搏,手掌貼着他的後心渡過去一股内力穩住心脈,随後解開蓑衣罩在傷患的身上,盡力避開傷口把人撈到背上。
習武之人有内息護體,力氣較尋常人會稍大一些。
然而路遙不精于武藝,一身粗淺的内力隻是勉強夠用,想要把一個體格健碩的成年男子從山林深處搬到山外的木屋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這個人還處于無意識之中時,難度更是暴漲了不止一星半點。
既下定決心,便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路遙穩住身體,提起一口氣,踩着陣陣沉悶的雷聲,咬牙走過十幾裡地,把自己和重傷患帶回了家。
幾乎是前後腳,瓢潑的大雨從天而降,伴着驚雷不遺餘力地沖刷過大地。
幸好,路遙心有餘悸地關緊門窗,潑天的雨被厚實的門擋在屋外,隻在撞上堅實的屋梁時發出嘩嘩的聲響,
幸好老天總算沒有太過絕情。
上天有好生之德,留下這一線生機,能否抓在手中,仍需十分的人力,
幸好,路遙自認是個醫術尚可的醫師,絕不會叫這生機白白從手上溜走。
扔掉礙事的蓑衣和草帽,匆匆把人安置在榻上,路遙在藥房轉過一圈,争分奪秒收攬可能用到的東西,
曲針、桑皮線、金創藥、生息丹、紗布……好在其中多是些藥箱常備的藥物,唯有縫合傷口的針線不常用,翻找起來多花了些許時間。
一切準備就緒,路遙探了探黑衣人的脈搏,再一次喂了一顆生息丹。她雙眸微閉,緩緩吐出一口氣,再睜眼時,已不見趕路的疲憊,眼底一片清明。
黑衣人傷得很重,單單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滲出的血已經在素淨的床單上暈出一片深紅。滿身傷口中最緊要也是最嚴重的就數身後的刀傷。
待清理幹淨傷口的泥污便能清晰地看到,長且深的刀傷橫貫整個背部,裂開的傷口呈現出詭異的粉紅肉色,邊緣因失血過多而微微泛白,向裡幾乎能看到肉下白骨。
這樣的傷勢,尋常包紮的法子根本起不了作用,必須從裡到外将傷口一層一層細細縫合起來。
點燈,淨手,穿線,落針,路遙的手絲毫不見顫抖,每一個動作都穩如泰山。燈火炙烤過的曲針帶着桑皮的白線在皮肉間穿梭,在燭火下泛出銀白的冷光。
焰火搖曳,寸許長的銀蠟随時間流逝而一點一點燃至盡頭,來也匆匆的驟雨去也匆匆,隐約可聞的雨聲不知何時銷聲匿迹,躲雨的蟲還沒來得及重振旗鼓,屋外唯餘一片空白。
再然後,初升的旭陽躍然于天際,燦金的光芒輕易便刺破肆虐了一夜的黑暗,早起的鳥兒飛上枝頭,就着升騰水汽婉轉長吟,沉寂了整晚的山林漸次醒來。
路遙對這些全無知覺,整個人都浸在濃到幾欲窒息的血腥氣中,麻木又清醒地處理黑衣人身上密密麻麻堪稱可怖的傷,直至收攏最後一處開裂的皮肉,用層層紗布包紮妥當。
片刻不停的忙碌持續了整整一夜,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待到一切都結束之時,僵硬的身體已是隐隐作痛。
路遙長長舒了一口氣,伸展雙臂活絡活絡筋骨,忍過一陣頭暈目眩望一眼窗外,這才驚覺,眼下竟已是新的一天。
好在該處理的地方都已經妥帖處理,她能做的都已經做完,剩下的一分就隻能看運氣,和這人的命有多硬。
簡略收拾好滿地狼藉,路遙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腦袋,順手搭上青年的脈搏,想在離開前再确認一次傷患的狀況。
兇險雜亂的脈象如今已經平靜服帖,虛弱中透出兩分沉穩,暫時無虞,而在褪去最初的混亂之後,潛藏其下的隐患随之浮出水面。
指下不該有的晦澀之感叫路遙心頭一跳,險些以為又出了什麼意外,幾次診斷之後忽得恍然,
這不像是傷勢有礙,反倒像是中了毒,
藥谷的毒。
路遙眸光微凝,漆黑的眼中閃過一縷幽光,
這可真是,緣分不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