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深吸一口氣,企圖冷靜下來,用理智壓下心底忽然冒出來的邪火。
可她的腦子裡不受控制的浮現出這人近來的所作所為,
身受重傷就敢不要命的往林子裡闖,身負枷鎖還能無所謂的說什麼任憑處置,一會兒沒人看着就敢拖着病體不顧傷勢吹着冷風跪在冰冷的地上……
她是一個醫師,治病救人是她的職責所在,生平最見不得不聽醫囑、作踐自己身體的傷患,
這人倒好,所行之事一樁樁一件件都剛剛好踩在能惹怒她的點上……真是越想越氣!
路遙用力閉了閉眼,氣到指尖都在顫抖,隻覺得一股火氣狠狠頂在心頭,滿心煩躁無處發洩,
于是再開口時,話語中免不了帶出些許火氣,“我說了讓你好好休息……你就是這麼休息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傷有多重!我費盡心力救你的命,不是讓你這麼霍霍的!我、我!”
腦海中不期然回想起不久之前那雙安靜又馴服的墨色雙眸,路遙“我”了半天,終究是說不出“早知如此,我當初就不該救你”的話,隻得忿忿地側過頭,咬緊了唇,狠狠地兀自生着暗氣。
陡然安靜的屋中,窸窸窣窣的響動變得格外明顯。
細碎的摩擦聲極快的響起又消失,在路遙忍不住想要打探之前,熟悉的低啞聲音傳來:“奴惹、您,不快,請、您,責罰。”
是邵衡。
他又一次惹大人生氣了,邵衡想。
明明隻是想在大人面前更聽話一些,卻總是弄巧成拙,無論怎麼做都适得其反,
明明,他本不是蠢笨之人,可在大人面前卻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隻是些皮外傷而已,哪怕放着不管也會慢慢愈合,更别提如今傷口上塗抹的都是上好的傷藥,短短半日靜養,他已經感覺傷勢好轉許多。
他根本不值得神女大人為他如此費心,死士命賤,也沒有那麼容易死掉。
他不知道哪裡做得不對,更不知道為何會觸怒大人,但大人不喜,那就是他的過錯。
邵衡舒展身體,将自己置于神女大人的腳下,小心翼翼祈求大人的寬恕。
路遙循聲望去。
身形颀長的黑影正垂首跪伏在她的腳邊,趴伏的姿态将整片脊背袒露無疑,借着室内隐約的光亮能夠看到那展露的赤裸後背上一層疊着一層的紗布。
邵衡的傷是她親手縫合、親手包紮的,在層層疊疊的白紗下有着怎樣猙獰刻骨的傷口她再清楚不過,斜穿過背部的砍傷幾乎要把這人劈成兩半,
這麼重的傷,換做常人或許早就沒有命在,即使僥幸存活也得卧床休養良久。
可這個人呢?
滿腔的怒火早在耳朵聽到他掙紮的請罪、眼睛觸及他低到塵埃裡的姿态時就突兀地消去大半,心中所剩的,隻有一聲淺淡的歎息。
“……算了,也是我不好,不該對你生氣……”路遙輕輕推了推邵衡,指了指塌,“快上去吧,地上涼,對你身體不好。”
細細想來,她大約是沒什麼立場對邵衡發火。
重傷昏迷,一朝醒來,不知身處何處,又身懷不得不去做的事情,第一反應想要逃走再正常不過,
為報答她在林中随手幫的小忙就決定賠上一整條性命,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不在榻上休息反而吹着冷風跪在地上,是她試探在先,還用鎖鍊把人給捆了,怎麼能轉過頭來怪人家事事小心?
不知為何,一見到邵衡,她總會失了慣常的平和,所行所言都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再一看榻上跪得闆正、眉眼低垂靜靜等待指令的人,
路遙心裡閃過一絲明悟,
大概是這個人自醒來後表現得實在太乖順太好欺負,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竟是在不知不覺間失了平常心。
默默在心裡又歎了一口氣,路遙拿過放在桌上還在冒着熱氣的湯藥,推到邵衡的面前,
“趁熱喝吧,涼了藥效就沒那麼好了。”
她看着邵衡雙手捧過藥碗半分猶豫都沒有就要往唇邊送,還是沒忍住半真半假地揶揄,“你就不問問這藥是幹什麼的?萬一是穿腸的毒藥,喝下去豈不是會送命?”
回應她的,是青年微微昂首,将苦澀的藥汁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