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他覺着無聊,去散心了呢,路遙放下手裡的東西,屋裡屋外轉過一圈,走到屋後時,忽地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許是聽到了動靜,那聲音忽然停了下來,緊接着,是鞋子踩在枯葉上的響動,一道颀長的人影自陰影中緩緩顯出身形,
正是邵衡。
青年拘謹地停在三步之外,垂首靜立。
人還在,路遙淺淺松了一口氣,上下看了一圈,沒有找到開裂洇血的傷處,于是剩下的那一半心也落回胸口,總算有精力看清邵衡眼下的模樣。
他臉色看上去還好,還穿着今早那一身純白的裡衣,雙臂自然垂落,手上似乎抓着什麼東西,腳上未着鞋襪,就這麼赤裸裸踩在雜草叢生的地上,褲腳處沾了灰,還有幾片碎葉趴着他的褲腿不肯離開。
是了,這人僅有的那件黑色外衣早被血和泥毀得不成樣子,叫她遠遠地丢開,還沒來得及置辦新的衣物,就連身上這身暫做權宜的衣服,都是她從箱底翻出來的,幹淨歸幹淨,卻并不合身,袖口褲腳短了一節,露出腳腕蒼白的踝骨,
再加上這人順從的姿态,活像她把人給欺負了似的。
路遙眼神微閃,心虛地移開視線,
她記得去南山堂,記得買新的木栓,記得買好吃的包子,唯獨忘了給青年買一身合适的衣物……這麼想來,可不是她把人給欺負了。
“你、你怎麼出來了?”窘迫之下,路遙選擇惡人先告狀。
邵衡對少女的窘境一無所知,隻聽出了醫師話中的斥責之意,欲要俯身請罪,又記起醫師似乎不喜他跪着,進退維谷,隻能木頭一樣僵硬地站在那兒,低着頭,把握緊的手掌平攤在少女的面前,結結巴巴地想要解釋:“……屬下、我……”
可不論說什麼,不論是不是事出有因,他惹得醫師不快是事實,此時,任何解釋都是狡辯,是企圖為自己開脫——
死士的規矩,試圖脫罪,就是在試圖逃避懲處,必會換來更嚴厲的刑罰。
邵衡閉上嘴,恢複沉默,安靜地等待醫師宣判刑罰。
可少女似乎渾然不在乎他的過錯,湊近了好奇地問,“嗯?這是什麼?”
他這是、被、放過了?
“……我……弄壞了窗栓……”邵衡遲疑又小心地瞥一眼飄在眼前的、屬于少女的一縷黑發,試探地問,“您……不罰我嗎?”
“罰?為什麼?”路遙正高興話題被轉開,自己的心虛沒被發現,忽地聽到邵衡的話,頓時被問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腦筋一轉,恍然大悟,“哦,你是說你沒在屋裡呆着?”
若是因為這個,那就更莫名其妙了,“隻要你不随便往樹林裡跑,我也沒想過拘着你不出門啊。”
她剛回來沒見着這人時确實有點生氣,那是因為她以為這人又不聽話四處亂跑崩裂傷口。事實證明青年确實在好好養傷,那她有什麼可生氣的?
比起這個,路遙看一眼青年踩在枯枝的雙腳,不好意思地笑笑,“倒是我思慮不周,沒有給你準備合适的衣物……”
“不!不是這樣!”邵衡再也站不住,倉惶跪在少女的面前,滿心惶恐又不解。
他一身性命全賴醫師所救,無處可去時亦是醫師将他收留,甚至于他違背醫師命令時醫師竟也輕易就放過了他,
九天的神女如何能向地上的蝼蟻道歉呢?
醫師永遠都不會有錯,錯的隻能是他!
萬萬沒想到青年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路遙被吓了一跳,趕忙把人拽起來,“當心!你還有傷呢。”
邵衡臉色一白,他又忘了醫師的叮囑。
路遙隻需瞥一眼青年,就知道這人又在想什麼不好的東西,她擡頭看看往西沉了沉的紅日,若無其事地打消那些念頭,“瞧我們,傻站在外面幹什麼,快進屋吧,餓了沒?我買了吃的回來。”
“……是。”
白衣的少女輕快地走在他的前面,邵衡隻需要稍稍擡眼,就能看到雪白的衣角在眼前翩飛,好似一隻輕盈的蝴蝶,
他一時看得有些入神。
又被寬恕了啊,邵衡一步一步踩着少女的腳印,跟随少女的背影。
能在熬人的煉獄掙紮着活下來的人絕不是什麼蠢笨之人,而不顧一切選擇叛逃幽冥間,便證明了青年還沒有被殘酷的折磨磨去所有棱角,他還保有一份自我。
邵衡不笨,也不傻,他隻是身處巨變,一時無暇他顧而已。待他暫時安定下來,有精力去思索其它,輕易就能發現,這裡和幽冥間不同。
沒有讓人窒息的律令,沒有絕對服從的嚴苛,沒有以命相博的殘酷,醫師總是會原諒的錯失,溫婉柔和得好似天邊的雲朵,生氣也隻是因為他不遵醫囑加重了傷勢。
在這裡,他是自由的。
他隻是,不習慣。
邵衡曾經聽說過一個訓犬的故事,把一條狗放進一個封閉的箱子裡,一旦那隻狗想要離開箱子就對它施加無法逃避的懲罰,折磨它,讓它體會疼痛和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