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诘問之時,邵衡發現自己居然還能冷靜地思考,這大概是他今天做錯的第二件事。
一月有餘的平和日子麻痹心中名為警惕的弦,在醫師提出他可以自由行動時他就真的走出了圈禁他的牢籠,踏足了他不該踏足的地方,
南山堂和南山堂裡的人對醫師來說很重要,想要見到醫師是他的一廂情願,而或許醫師根本不想要他擅自出現。
然而、
然而、
邵衡悄悄地、小心地擡起一點點眼簾,任純白的衣角飄過視野。
三十幾天的相處,不僅僅隻是麻痹了他的警惕,也讓一塊貧瘠的土地生長出不該有的嫩芽,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是嗎,就算是死囚,在臨行前還能吃一頓斷頭飯呢,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人可活不了太久。
緊繃的肌肉逐漸恢複柔軟,邵衡心底一片甯靜,“隻是想和您一起回去……今天的晚飯,您有什麼想吃的?我可以試試。”
“晚飯嘛,”想想青年的廚藝,路遙吸了吸鼻子,興緻勃勃地接過青年的話,“想吃口水雞,麻辣粉絲,拌香黃豆。”
邵衡在腦袋裡飛快過了一遍需要的食材和調料,黃豆和粉絲竈房裡有現成的,雞肉沒有,蔥和姜也得現買,
路遙掰着手指頭報完菜名,也想起來竈房裡的材料可能不太夠,提議道,“得先去趟集市。”
兩人不謀而合。
菜市場在小鎮西北一角,一整天的熱鬧之後,路遙和邵衡趕到時差不多快要到散場的時候,裡面隻有寥寥幾個買家,有些攤主已經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好在他們還是抓住集市的尾巴,快速湊齊了需要的東西,甚至因為馬上就要打烊的緣故,攤主連賣帶送,或多或少給他們打了折扣。
很久沒有趕過集,從集市出來的路遙還有些意猶未盡,“可惜來的有點晚,好多東西都賣光了。”
本來她看到有賣活魚攤子,還想給晚飯再加一道清蒸魚,結果店家告訴他們今天的魚已經售罄,想買的話隻能等兩天以後。
路遙短暫地遺憾了一下,很快就振作起來,“不過現在這些也已經夠了。”
拎着雞肉和各種食材調味品的邵衡抿了抿唇,低聲道,“那家草魚是從幾十裡外的田舍運來的……您如果喜歡,山裡那處懸崖往上七八裡地有一條小溪,應該能捕到些小魚。”
路遙新奇地眨眨眼睛,“嗯?我怎麼不知道?”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逛的集市,她不清楚老闆的魚從哪兒進貨也就算了,那處山林她已經住了三年,倒是從來都不知道附近還有能撈魚的地方。
頂着醫師探尋的目光,邵衡不自在地蜷縮起手指。他隻是看出少女想吃魚,于是和攤主套了幾句話問出來的,這樣就不用等上兩天,他明天就可以直接去田舍把魚買回來。
若是醫師不放心他一人跑到那麼遠的地方,他還有另一個辦法。
當初為了逃脫幽冥間的追殺,他一路逃一路收集情報,勉強把這附近的地形記了個大概,在這兒住了這麼長時間,昨天又跟着醫師跑了好幾個村落确認方位,再和記憶互相比對,推測出溪流的所在并不是難事。
隻是山澗溪流淺且弱,養出來的魚定是比不上專門養魚的田舍。
路遙想了想,還是搖頭,“還是算了,這魚也不是非吃不可。況且你喝藥之後需要靜養,到時候肯定沒辦法再下廚。”
她隻知道青年身上的毒來自藥谷,具體是什麼毒、怎麼解還得從長計議。解毒的過程必定極其消耗體力和精力,下廚這種事還得往後排。
真想吃魚,倒也不一定非得自己做,大不了去酒樓買,無非是多花些銀子的事。
對于醫師的決意,邵衡安靜地點頭,輕聲應下,“是”。
他當然知道,無論如何,試藥是他能留在醫師身邊的、最重要的用處。
路遙心裡盤算着晚飯,邵衡腦袋一片空白,一前一後,兩人之間陡然安靜下來。
穿過小巷,向左轉,沿着大街往前走一段路,很快就來到城門處。
不大的城門口排起兩行長隊,有人挑着扁擔推着木車出城準備回家,也有人背着包袱排着隊急匆匆進城去尋找今晚落腳的地方。
而就在走出城門的瞬間,邵衡忽地眼神一凝,擡起了頭,視線随意地掃過兩行蜿蜒的長隊,熙熙攘攘的人群蠕動着穿過城門,一眼望去,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邵衡收回目光,做出無所謂的樣子,暗自提起警惕,緩緩沉下心去,用敏銳的感官一寸一寸在人群中搜尋。
然而若有似無被窺探的感覺再沒有出現,一切都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邵衡神色自若,隻是在行走間逐步用出斂氣收息的功法,緩慢而不露聲色地削弱自身的存在,
那真的,隻是錯覺嗎,還是說……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