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衡擡手,毫不在意地抹掉唇角的血,漆黑的眼中氤氲起薄霧,不透一絲光芒,目中是全然的冷漠,對即将來臨的敵人,更是對他自己。
黑衣的青年運起内息,在臉上逼出一點血色,讓自己看起來更“正常”一點,随後沉默地清理掉所有不該有的痕迹。
他能夠看到,腳下的路大概要到此為止,
這本就是他帶來的麻煩,殒命幽冥是早很早以前、在他被賣入幽冥間之後就已經注定的結局,
月餘的平靜時光已經是他偷來的幸運,
而幸運從不會長久。
早已經決定了不是嗎,帶玄廿逃出幽冥,過一段想過的日子,在人間走一遭,然後尋個好山好水的地方,給自己一個痛快的結局。
兜兜轉轉,如今不過是走回最初的道路而已,
倘若能用這一條命換得醫師的安全,
玉石俱焚又算得了什麼?
路遙又去了一趟青石鎮。
還是之前的宅子,還是之前的少年。
阿軒興高采烈地迎上去,把新得的一連串消息轉告給路遙,
疑似幽冥間的人找到了,有兩個,就住在城裡的一家客棧裡,今天一大早,其中一個就打扮成普通民衆的樣子滿城探聽消息,不像個專業的死士,更像遊手好閑的街溜子。
這人還去南山堂外面轉了一圈,同董老大夫聊了兩句,很快就離開了,看起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現。
說着,阿軒不滿地“啧”了一聲,“人手還是太少了,沒辦法确認這兩個家夥還有沒有同黨。”
說到底,這個小小的據點隻是小茶大人擔心少女一人獨居會出意外才設立的,常年隻有一個人駐守,用來傳遞消息足夠,可用來調查什麼東西就立刻捉襟見肘。
他看了看路遙,眼睛亮晶晶地提議,“要不還是讓青軒畫坊再派些人手過來,三天就能趕到,那兩個人調查青石鎮還得花些功夫,我們的人手正好能趕上!”
路遙把少年心裡打的算盤都看在眼裡,“那樣的話,小茶姐姐豈不是也知道了?還是那句話,隻是些小問題而已,我能應付得來。”
見阿軒依舊不放心,她頓了一下,補充道,“若真有什麼,我會求助的。在那之前,還得麻煩阿軒幫我準備一輛能遠行的馬車。”
“您終于願意離開這又破又舊又小的地方了?!”少年驚喜地瞪大眼睛,喜不自勝,緊接着就發現自己用錯了詞,“我不是說青石鎮破,也不是說他不好,就是,這個,那個,”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放棄了掙紮,垂頭喪氣道,“我這就去準備馬車。”
路遙忍着笑,點頭,“多謝。”
霜打的茄子一樣的少年眨眼之間精神滿滿,揮揮手,跑遠了 。
暫時解決掉幽冥間帶來的小麻煩,剩下的就隻有一個不好解決的大麻煩,
想起出門時乖乖點頭表示一定會聽話的青年,路遙煩躁地捏着指尖。
在某個暴雨傾盆的夏天,她撿到了一個好看的青花瓷器,沒有那麼名貴,也沒有那麼亮眼,被随意扔在泥土裡,沾滿了污泥。
但她很喜歡,拭去污漬,她看到了青色的線條在純白的底色上勾畫出簡單的花紋,
簡單,卻很好看,
幹淨得一如青年本人。
隻是她擦拭幹淨之後才發現,這其實還是一個已經被摔得滿是裂紋的青花瓷器,不過是勉強保持原本的形狀,
堅硬是假的,完整也是假的,這隻好看的瓷器分明隻需要輕輕一碰就會順着破損的紋路四分五裂,
她舍不得,願意付出努力,想要讓它重新變得完整,
可他自己卻半點不在意身上有多少裂痕,
于是她也就無從下手。
路遙徘徊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人群聚散如流水,心中亦是遊移不定,
前有纏心發作時間将近,後有幽冥間追兵迫在眉睫,她沒有時間再去慢慢研究青年身上究竟被中了什麼毒,卻也不是束手無策,
她還有一個辦法可解青年身上的毒,隻是這法子對他們二人而言都是不小的負擔,不僅有一定的危險性,還會在一定時間内失去自保的能力,
與之相對的,一旦成功,那之前的麻煩就都不再是問題。
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蓦然在眼前浮現,
路遙失神地看着自己的手,緩緩握緊,淺淺一笑,
有些危險,卻不是全無把握,
知難而退束手待斃可不是她的習慣,
既然如此,何不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