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離開了。
青年獨自在榻上坐了一會兒,什麼都不想的放空雙眼。
但不論是否想要逃避,該來的總會來,敵人也不會因此而放過他。
邵衡狠狠抹了一把臉,驅策身體重新動起來。
在木榻側旁,一擡手就能夠到的地方有一個用來收納的木櫃,是他住進藥房不久後醫師新添的物件,裡面收着這段時間以來醫師送給他的東西,
幾本時下正受歡迎的話本,在他重傷困于床榻時讀來解悶;
一小塊牛黃的油紙,褶皺被人細心抹平,裡面的蜜餞已經被吃掉;
一個癟癟的布袋,來自出外診時偶然遇到的白發老人,果子被醫師和他分着吃掉,留下的布袋被清洗幹淨,折疊收好;
還有一包折疊整齊的黑色勁裝,和身上正穿的這一身不同,是幽冥間死士的制式着裝,原本已經碎的不成樣子,醫師卻沒有把它直接扔掉,而是在清洗幹淨之後重新還給了他,經過簡單的縫縫補補,勉強補回衣服的樣子,放在了這木櫃裡,
邵衡摸了摸這件已經不會再穿的衣服,粗糙的布料刺痛他的手心,
明明是曾經最常穿的衣服,短短一個月,他卻已經不習慣了。
沒有更多猶豫,邵衡把目光放在木櫃的最後一層,那裡隻有一個包裹嚴實的防水紙包,紙包裡的正是他如今最需要的東西。
青年把紙包拿出來,攤開來放在榻上,目光微微一凝,手指摩挲過其中一根前細後粗造型不同尋常的針,拿起來熟練地在手指繞了一圈,
隻見銀光一閃,那枚長針已經消失在青年的手中。
長針、細線、吹箭、鐵珠、飛爪、匕首,邵衡的手很穩,帶着千錘百煉的從容,有條不紊地把這些閃着寒光的暗器一一藏在身上。
這些是他從之前的衣服裡搜出來的,僅剩的武器,已經有短時間沒有随身帶在身上,卻從沒有懈怠過日常的保養。
反握住匕首轉了個刀花,邵衡反手把它插在身側的腰帶裡。
這仿佛是個無聲的訊号,随着最後一件武器歸位,青年眼中平靜無波的表象破裂,褪去溫順的皮囊,潛藏的死氣和視生命如無物的冷漠肆意張揚,眼眸輕擡,恍惚間他又是那個幽冥間裡殺人無數的死士,
亦或者,這不過是刹那的錯覺。
還不夠,邵衡低頭打量自己,
逃亡路上,他帶出來的暗器被消耗了不少,在那之後也一直沒能得到補充,如今身上的這些還不足他在幽冥間出任務時的一半,
不管怎麼說,身上沉甸甸的重量好歹能讓他安心一些。
又檢查了一遍身體,邵衡把空蕩蕩的紙包放回木櫃,再坐回榻上,拔出醫師送給他的長劍橫置膝頭,用細軟的帕子慢慢擦拭劍身,
讓劍身更清亮、殺人更快,
也讓他浮躁的心一點點沉澱下去。
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隻是一個月,三十餘天,屋子裡已經留下了這麼多屬于他的痕迹,而他在幽冥間待了二十餘年,七千三百多個日夜,似乎從來都沒有得到過真正屬于他的東西,
真不想結束啊,
如果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該多好,一間坐落在山林中的木屋,一座安靜祥和的小鎮,他和醫師,和鎮上普普通通的居民,
還有山林裡總是活蹦亂跳的兔子,竈房袅袅升起的炊煙,日暮時被夕陽暈紅的天空,燈下會對着他笑的少女……
叩、叩、叩,
一道血痕出現在指腹,邵衡毫不在意地抹去血迹,
清脆的叩門聲後,醫師推門而入,将一碗熟悉的藥汁送到他的面前。
這是今天的第二副藥,
隔着升騰的白色熱氣,邵衡看向醫師,從少女坦然回望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容他拒絕的冷硬。
他垂下眸子,擡手捧起碗。
滾燙液體自喉嚨流淌而過,肚子裡好像有火焰在灼燒,逼他從虛僞的幻夢中睜開眼睛,提醒他,
他願為醫師傾盡所有,可他的存在本身已經傷害到了醫師。
很快,邵衡凝視劍身上自己的倒影,很快就會結束了,
到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會回歸本該有的樣子。
紅日西沉,群鳥盡散,
邵衡拿起劍,來到房屋正中,短暫地停頓之後,身影一閃,人已經消失在屋中。
黑發的青年遊走在逢魔之時将暗未暗的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