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的目光釘在了自少女現身起就一言不發的青年身上，淡淡地歎息，“真可憐啊，統領大人，拼命背叛幽冥間，可連一心認定的主人的信任都得不到。”

一句話丢入水潭，同時攪亂兩個人的心緒，說出這話的人卻吹出暗哨，向後栽倒，跌入江流不見蹤影。

船上的死士聽到命令，紛紛抽身而退，短暫地喧鬧之後，江面回歸一慣的沉靜，仿佛不久前湧動的殺意和以命相博的兇險不曾存在過。

“……”

路遙驚訝于娃娃臉死士一舉一動中透露出來的對青年的熟稔。早在樹林中對峙時她就已經發現，邵衡和名為白影的死士絕非“曾經在幽冥間共事過的同僚”這麼簡單，邵衡不說，她就沒有深究，

如今，彼此之間隐而不言的默契就這麼簡簡單單被娃娃臉的死士挑明了，赤裸裸擺在兩人的面前，

路遙低着頭不說話，她身後的青年同樣靜默不語，于是兩個人之間就隻剩下空蕩蕩的夜風翻湧不止。

“路姐姐？路姐姐你還好嗎？”

阿軒焦急地呼喊穿透濃厚的夜色，傳進兩人的耳朵裡。

“……是阿軒在找我們，”路遙做了個側耳傾聽的動作，順勢打破叫人難耐的沉默，“也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了，我們去看看吧，希望沒有人受傷。”

撐船的船家還在沉睡當中，看樣子吸進去不少迷煙。路遙給他檢查了身體，見并無大礙，放着不管，等到明天一早自然會醒過來。

楚辭剛從昏迷中醒過來，身上還使不上力氣，正面色疲倦地靠坐在船艙，見路遙過來，強撐着揚起笑容打了個招呼。

在她身邊是半跪的玄武，手裡提着一柄軟劍，整個人蓄勢待發，在看清來人是路遙之後方才略微放松了些，眼中依舊不減警惕。

路遙眼尖地發現這人胳膊上一處布料看起來有破口，似乎是用什麼鋒利的東西劃出來的，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從玄武處飄來，應是受了傷，可惜深色的衣物和暗沉的夜色遮擋了她的進一步探究，沒辦法确認具體情況。

楚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松，玄武，沒事的。”

玄武通身肅殺的氣息為之一顫，默默往旁邊移開了些，給路遙讓開地方。

路遙熟門熟路地檢查了一遍，從袖子裡翻出一個瓷瓶，拔掉瓶塞在楚辭鼻尖晃了晃。

薄荷的清香直沖頭頂，楚辭隻覺得籠罩在腦海的迷霧盡數散開，整個人精神一振，臉色好轉很多。

“多謝路姑娘，”找回氣力的楚辭朝路遙行了個禮，用平緩的語氣掩蓋下心中的擔憂，“玄武受了點傷，不知路姑娘可否幫玄武看看？”念及路遙是這船上唯一的醫師，她頓了一下，補充，“不論多少診金都可以。”

“楚姑娘客氣了。”路遙搖頭。

認真算來，白影和邵衡早有糾葛，早在青石鎮就打了一場，眼下多半是追着她和邵衡來的，楚辭和玄武最多隻能算被殃及的池魚，這診金無論如何都不能收。

有楚辭在旁邊壓着，張牙舞爪的侍衛被迫收斂起鋒利的爪牙，忍耐着順從主人的心意向好心的醫者袒露出傷處。

玄武的身上隻有零碎幾道劃痕，傷的最厲害的是胳膊上的一道劍傷，以路遙的判斷，這大概率是玄武自己制造出來的，為了借疼痛在迷藥侵襲下保持清醒。

都不是重傷，不用一會兒就能處理好。

至于阿軒，他在清醒的第一時間就發出信号把遇襲的消息傳回青軒畫坊，現在正守着昏睡的船家。

作為船上唯一一個懂得醫術的醫師，路遙安頓好楚辭和玄武，又看望過阿軒，随後出了船艙，在甲闆上找到了正坐在那兒的邵衡。

她走到青年的身邊，學着對方的樣子坐了下來。

狹窄的甲闆讓兩個人不得不互相靠近，衣袖挨着衣袖，近得隻需要小船輕輕一晃就能觸碰到彼此，近到不需要凝神都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江水在腳下奔湧，片刻不息，江面反射着夜空星辰的點點星光，明滅不定，縱使夜色深沉，這夜空之下也并非全然一片漆黑。

出神地望了一會兒，路遙把視線移向身側，

她看到了微微垂着頭的靜默側影，看到了閃爍的水光映照在青年側臉上的變幻不定的陰影，看到了漆黑的眸中倒映出的，來自水色星光的、細碎的微光，

出身于純粹的黑暗，青年的身上卻并非全然的一片漆黑，總有點點碎光不甘沉寂的閃爍、掙紮，

這片微光讓她逐漸沉醉，

然而她對青年的過去近乎一無所知，路遙想，稍微，有點不甘心，

路遙用手支着下巴，複又望回不息的江流，裝作漫不經心的語調，“我沒有不信任你，阿衡。”

她的話語和另一道更低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白影的話，請您不必放在心上。”

路遙的心輕輕顫了顫，眼底閃過一絲訝異，腦海中迅速閃回今夜發生的一切，忽地意識到自白影丢下那句話離開之後，青年的表現與往常有微妙的不同，

這個人坐在甲闆上，或許并非偶然，而是在等待她的到來，

路遙歪頭看着他，是疑問，也是肯定，“阿衡，你有話要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