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影眼看着遍曆酷刑依舊無動于衷的人隻因他三言兩語就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他嘴角的笑越擴越大,最後定格成一個扭曲了整張臉的、肆無忌憚的、嘲諷鄙夷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整個刑堂都回蕩着他壓抑的狂笑,宛如自幽冥而來索命的厲鬼穿堂而過,
“口口聲聲說着不會有人來救你,說着要死在這兒的統領大人,打心底裡居然在期待有人會來救你、這可真是、這可真是……”
白影擡手覆在臉上,擋住自己的表情,一雙漆黑的眼睛在指縫間若隐若現,透出狠厲的光,
“真是太可笑了,”他斷聲冷喝,“像你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有這種軟弱的時候,你難道忘了嗎,幽冥間預備營裡,我們被教導的第一課,沒有人會來救你,想要活下去,你隻能靠自己!”
“……握緊你們手中的刀,殺了對方,為自己赢得活下去的機會!”很久很久以前,身着黑衣的死士站在高台上,居高臨下望着場上什麼都不知道的半大孩子們,這麼呵斥道,“沒有人會來救你們,想要活下去,隻能靠你們自己!殺了他,或者死在這兒!”
邵衡低垂下眼簾,費力地鼓動胸口,吸取足夠活下去的空氣,反複被挑撥撕裂的身軀一刻不停向大腦傳遞着疼痛的訊号,長時間痛苦的折磨和逐漸逼近極限的身體無法避免的削弱了他的意志,讓那些本該深埋于心底永不見天日的渴望漫溢上心頭,
以至于他在意識模糊間向最不該洩露的人展露出心中最深的渴望,
在被白影挑破的這一刻,一直以來的苦苦堅持都有了無可回避的答案,原來,他竟是在渴求九天的神女能将慈悲再一次賜予他這隻卑微的蝼蟻,渴求臨死前能再見到他的主人,
多麼貪心啊。
“就算見了又怎麼樣,你真的覺得自己能離開地獄嗎?”錐心的質問還在繼續,句句直插心髒,“你這樣的人隻會給你的主人帶去不幸,統領大人,你還沒發現嗎?”
不必反駁,事實早已證明,白影是對的,
為了他的傷和他身上的毒,醫師廢了多少功夫自不必說,自青石鎮起,幽冥間的追殺層出不窮,為此,他的主人不得不放棄安逸的隐居,奔波于江湖,
“那個小姑娘武功不夠經驗不深,再繼續和幽冥間糾纏下去,你當真覺得她能安然無恙活下去?你視她為主人,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現于她而言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禍呢?”
他當然知道,如果沒有救下他,少女此時還會留在山林中的那座小木屋裡,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過着平凡的日子,她還會是那個備受鄰裡尊敬愛戴的小醫仙,
而不是在江上被人追殺,險些丢了性命。
“就算這樣,你依舊希望她來救你嗎?”
不、不!
邵衡張大嘴巴想說些什麼,然而就算用盡全力,他因痛苦而幹澀破裂的喉嚨隻能發出短促的氣音,瞪大的眼睛血絲密布,眼角隐隐滲出血珠,缺水幹涸的眼球已經連淚水都流不出來。
什麼時候,他已經變得這麼貪心了?他是幽冥間裡見不得光的影子,是地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棵草,他怎麼能讓天上的神女因他而墜入凡塵、身染塵埃!
邵衡伸出手,握住心中翻湧的、不該有的野望,用力拉拽、撕扯,企圖把它從心中連根拔起,全然不顧渴望的萌芽已經在他心中生根發芽,根須早已延展到整顆心髒。
“……潛入……大亂……召見……”
不知何時,刑堂裡空空蕩蕩,既無審訊的刑官,亦無戒備的暗哨,隻剩下刑架上苟延殘喘的囚徒兀自掙紮。
再然後,
啪、啪、啪,
似曾相識的腳步自遠方而來,
沒了先前的從容,急匆匆向刑堂而來。
“白、白影……”
邵衡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向面前模糊的人影,
回應他的,是少女溫和的低語,“我找到你了,邵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