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愉耳邊嗡嗡作響,一時天崩地裂不過如此,淚水糊過眼眸,嘶聲道:“不可能,你騙我,半月前不是說君夙啟即将回朝麼?不可能…”
“宮中有一條密道,通往西郊,陛下讓屬下帶您即刻離開京城,還說娘娘往後便自由了。”鐵騎從懷裡取出一把赤紅的鑰匙,交與素書,讓她替娘娘解開金鍊。
她顫顫巍巍的打開血書,上面依舊是熟悉的字迹,“囡囡,餘生好好活下去。”
哭不成泣。
第一世,她不知他情,他不清對她的情,待到大悟大徹後,已是天人永隔。
第二世,彼此情深根種,卻因種種再次不複相見。
他們糾纏了兩世,情深相逢卻彼此不相識,枉生錯過…
承德帝十四年。
定國公府,一派懸燈結彩,賓客往來于門庭間。相較于前院熱鬧,後/庭便多了幾分靜谧。
恰逢春光乍洩時,庭院深深花團錦簇,合該是賞花的好時節。卻隻聽得不遠處傳來女孩清脆歡笑聲。
荷花池深處隻見得一抹倩影,撐一隻船篙,向蓮藕深處漫溯。
“我的姑娘,你怎的溜到這裡?”來人是縛愉的嬷嬷,她方才被縛愉母親叫去問話。再回屋裡頭,伺候的小主子沒了蹤迹,便尋人到後/庭。
蓮池中的少女,隔着層層蓮葉探出頭,揚起秀頸,露出粉頰,“嬷嬷,待我掘了這藕便上岸。你且去熙亭等我。”
李嬷嬷隻得去了亭台等候。
待不見嬷嬷身影,縛愉将小舟駛回石橋洞下。
石岸上伏着一黑衣男子,肩膀周遭染上烏黑血迹,不稍看便也知人昏迷。
人可莫要葬身在定國公府可才好。
縛愉俯身替人簡單處理傷口,用帕子将感染處替其包紮好。
而後将男子扶正背靠石牆,動作間一塊金漆令牌從男子身上掉了出來。
縛愉目光微滞,這令牌的紋路她閉着眼尚能畫出,隻因當年她也有一塊毫無二緻的令牌。
那令牌是救命恩人相贈,便是出城用的。可她的令牌卻在一次意外中丢失,她找了許久都未曾找到。
縛愉回看男人一眼,默道:“就當作是報酬,令牌本姑娘拿了。”
想着指尖便挑起挂繩,将其收入袖中。
自始至離開她都未曾揭開男子面罩,竟是無關緊要的人,便不必來往。
倘若被他發現她取了令牌,她也可來個死不承認。再者,子令牌可不是誰都有,她隻想知曉這令牌真正的主人是誰。
縛愉就着池水清理手上的血迹,待瞧不出什麼,劃船上岸。
李嬷嬷見着她,卻少不得責備:“這會該梳妝去前頭給老夫人道賀,有貴客過來,姑娘可莫要遲到失了禮數。”
雖是這般說着,待人挨近,拿秀帕替她擦拭額角涔涔汗水。
原來今兒個是定國公府老夫人杖朝之年,宮裡來了人給老夫人祝賀。
“嬷嬷最是待我好的,囡囡這就換了衣裳去給祖母祝壽。”縛愉挽着她胳膊晃了晃,“還請嬷嬷不要将此事告知母親。”
李嬷嬷無奈點了點她額角,“夫人在姑娘屋裡等着呢。”
縛愉眸底閃爍,說實話她甚少怕什麼。就連她親爹定國公都不懼,唯獨怕她那生母楊氏,動辄軍法伺候。
楊氏出身武将之女,曆代戍守邊關。若說一個遠在邊關,另一個在京城,結成親事卻是緣分。
某天楊氏奉父親命令去查探邊防有無異況,碰到一受傷昏迷男子,出于不忍将人偷帶回藏自個營帳。
楊氏本着人傷勢恢複幾分,便讓人自行離開。原沒想此事沒過幾天被楊父發現,勃然大怒。
原在軍營中有令,不得将來曆不明之人帶入軍中。觸犯軍規者軍規處罰,而外來者須得經過嚴刑拷問,查明身份是否為他國奸細。
而此人直接查也未查,楊父便讓人拉出營帳砍了。就連楊氏也差點難免軍法,誰料對方從懷裡掏出一令牌,楊父神色微變。
後邊的事自然是她老爹縛暨南當場求娶母親。她的外祖父縱有阻攔,架不住郎有情妾有意。
自是水到渠成婚後一年便有了她哥縛錦睢,五年後誕下縛愉。
縛愉自出生便體弱多病,尋遍名醫卻探不出病症。直至聽說京郊有一古緣寺,寺内的寂圓大師善化解疑難,聲名在外。
定國公夫婦聽聞後,便帶上襁褓中孩兒去拜訪求藥。
寂圓大師:“不知老衲可否抱上一抱這孩子。”
定國公夫婦相視一眼,後楊氏将懷裡的孩子遞與他。
小縛愉見了陌生人也不懼,黑黢黢的眼睛眨着,瞬息朝着老人咧嘴一笑。
寂圓大師緩緩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此女嬰命格不凡,但萬物相生,凡盈滿則虧呐。”
楊氏:“那寂圓大師可有化解之法?”
楊氏看向懷裡方才還笑得歡的女嬰,已睡得香甜,櫻桃般紅潤的嘟唇上還沾着絲口水,煞是惹人疼愛。
“夫君,小愉兒這般小,真要聽信大師将她送到父親那去麼?”
縛暨南目光同樣落在尚在襁褓中女嬰上,流露複雜情感。
丈夫的不語,楊氏抱着懷裡兒人的手緊了緊,低眸濕了淚眶。
就這樣,一歲不足的小縛愉被送去了寒苦邊關之地,後這怪病竟這般好了。自幼小縛愉跟随外祖父在軍營中闖蕩。
直至年芳十四才被接了回來。
雖回京一載有半年多。卻有一大半日子住在古緣寺。至于其中緣由,在外人看來原是剛回京的縛愉,在軍中沾染的習性暴露出來。
隻是作為定國公府嫡小姐,又怎會疏忽管教。在縛愉五歲那年,楊氏便派教習嬷嬷教導她。
可若讓人覺得天高皇帝遠,管不甚寬,縛愉這沾染軍中武将陋習便也在所難免。
隻是縛愉明白她被接回來,不隻是為着祖母的壽辰。另一個原因便是縛家大姑娘也該到适婚的年紀。
自是後來寂圓大師上門将縛愉帶回寺中,認其作為弟子。期間縛愉回了幾趟定國公府,許是佛門之地修養身性,讓楊氏覺得女兒心性收了幾分,便讓她繼續跟着寂圓大師。
直至半月前,定國公老夫人壽宴在即,便把人接了回來。
縛愉原打着個名聲混迹,讓人打消娶她的念頭。若是有人願娶“臭名遠昭”的自己,想着嫁誰不是嫁,那人品行正便嫁與他便是。
思及此,縛愉記憶中有一雙古井無波的墨瞳閃過,快到她來不及捕捉。
“姑娘進屋罷,老身給您去準備衣服。”李嬷嬷微微福身離開。
縛愉斂下心緒,微微朝李嬷嬷颔首,便擡步繞過月亮門,入了内室。隻見一黃花梨草龍紋券口玫瑰椅上坐着一婦人,莫約三十來歲。婦人面似芙蓉,姿容絕麗潋滟,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氣。
縛愉依着大家閨秀般姿态,柔柔覆下身,先主位上的人開口:“母親,囡囡去給祖母備禮去了。”
楊宓嘉上下打量她一番,服飾依稀可見整理過。她閉了閉眼,睜開:“給你祖母備了什麼好東西?”
見母親沒責罰自己,松了口氣。她畢竟也怕疼不是?
縛愉朝母親眨了眨眼,“秘密。”
楊宓嘉又囑咐了她幾句,“今天宮裡頭來人,囡囡,你可莫要出岔子。”
縛愉明白母親的顧慮:“謹遵母親教誨。”
作為定國公府嫡女,頭一回在衆人跟前亮相,多少雙眼睛在暗地裡看着。
楊宓嘉看着她這個女兒,雖自小不在膝下長大,卻是性情同她極像的。
“素靈,給姑娘梳洗一番,可不要誤了時辰。”說罷楊氏提步離開。
縛愉待母親離開,便喚來正擰帕子的素靈,“素靈,我讓你辦的事可妥了?”
“姑娘,全都在這了。會不會少了些?”将托盤裡的一小包紙呈上。
縛愉凝着新制出的粉末,潔白無瑕,可看出做工精緻。她頗為滿意的點點頭,“不甚礙事,改明兒天氣好還做些,到時也給母親備上些。
素書拿了膏藥進來,替縛愉的胳膊上藥。一大塊紅痕雖結痂,但隐隐有裂開之勢。
素書臉上藏不住憐惜,“姑娘,你這傷還是不要大刀闊斧般動着。”
原本傷勢快要大好,今天卻硬是去蓮池采藕。
素靈附和:“李嬷嬷雖沒發現,可指不定就知道了。”
縛愉用濕帕擦了擦臉,想着今日蓮池一遭的意外收獲,眉梢染了幾分笑,說出訓人的話來也少了幾分威嚴:“你們倆乖乖閉嘴。好了,别紮這般緊,胳膊都不靈活了。”
“姑娘,外頭傳的那些…”素書話說一半止住。可不是什麼好聽的話,污了自家小姐的耳朵。
以前姑娘在軍營中,可最是穩重性子,得士兵青睐。怎的到了京城,她家姑娘名聲變了樣,壞不可耳聞。
縛愉挑了挑柳眉,漫不經心道:“嗯,我知道。古話不是說:流言止于智者。”
可不是止于“智者”麼?
要是讓素書、素靈她們知曉,外頭那些流言蜚語皆是來自她的手筆。這倆丫頭怕是要大吃一驚,跟着她鬧了。
可她做事定有緣由,縛愉不想淪為政治聯姻下的犧牲品。要尋得相守一生的人,卻又是如此難。但她未來的夫君若是嫌棄她,那便是萬萬不能的。
素靈拿着梳篦替縛愉梳了個淩雲髻,從妝奁裡挑了支梅花琉璃钗給别上。不由想到夫人提及貴人到訪,“聽得大少爺說,夙王會到府中來給老夫人祝賀,不知是不是真的。”
縛愉看着鏡中妝容,算是得體,不會讓人诟病。聽得素靈的話,蛾眉忽擰巴起來。
她的一母同胞哥哥,三年前便考中進士,成了榜眼郎。在翰林院進修三年,如今成為承德帝第七子的侍讀。
他的消息倒不會太假。
“聽得下人們說,夙王甚不喜到定國公府來。”素靈将打聽到的消息一一道出。
“恐怕有十年,未曾踏足過這。都說夙王與…”
縛愉背靠椅背,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素靈咽了口唾沫,繼續說下去:“都傳夙王與國公爺私下不合。對此雙方都未曾解釋半句。”
爹爹同那勞什子夙王不合?縛愉嗤笑一聲,外人閑得慌,編排這等子虛烏有之事。她爹的脾氣若是對人不滿,定會不給半分讓他人看笑話的機會。
縛愉失了聽下去的興緻,同倆人擺了擺手;“走罷,去前廳給祖母祝壽。”
至于那位夙王如何,去看看不就知道了。